葛大人回过神来,“臣现在就进宫。”
“我同你一起去。”李大人说。
他们二人一走,姜麓即刻着手再画图纸。这次她要画的是谷屑分离的木制手摇大风车,大风车比脱粒机更简单一些。通过手摇鼓风迫使谷子从下掉落,而屑子从另一边吹出去。比起当今风扬的脱屑之法,当然更省时省力。
她画图纸之时,那对皇家兄弟在聊天。
在秦彦的记忆中,他们兄弟俩从没有像现在一样闲聊过。在秦聿的认知里,自己的这位皇兄是最不可接近之人。
自打他们出生以来,注定不会同寻常人家的兄弟那般玩闹嬉戏。他们各有生母各守礼数,说是点头之交亦不为过。
“皇兄近日可好?”秦聿干巴巴地来一句,实在是没话找话。
秦彦道:“有你皇嫂照料,一切都好。”
一阵无话,秦聿有些不自在起来。
“皇嫂真乃奇才。”
“你皇嫂最是聪慧之人,她自小便与别人不同。”秦彦提起姜麓的那套说辞,很是以妻为荣的模样,“她身处乡野却时刻学习不断,无论识字还是农事,她都比别人勤奋多思。若不是她,我岂能养鸡种地之法,更不可能一年之内重回京中。”
秦聿点头感慨,“皇嫂确实贤惠有才。”
“她不止有才,胸襟宽广亦不输世间男儿。她的见识在我之上,她于我更是亦妻亦友。此生能娶妻如此,是我之幸。”
“皇兄…和皇嫂的感情真好。”秦聿心生怪异,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皇兄根本不可能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怪异的同时,他隐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开心。皇兄会和自己说这样的掏心之语,恐怕是真的把他当兄弟。
秦彦看他一眼,眼神微妙,“我与你皇嫂曾经共患难,所思所想无一不契合,非一般寻常夫妻能比。”
秦聿心中的怪异更甚,不知该如何接话,唯有呆萌萌地点头。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好端端被人塞了一嘴的点心。
李大人和葛大人天黑之后才出宫,从两人的表情上不难看出此次进宫面圣的结果。这天下是秦家的,皇帝只要不是傻子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何等利国利民。
反正不需要国库拨银子,又有人牵头引线。皇帝只管稳坐金殿之上,等待着日后万民的景仰与崇敬。
夜里秦聿拿着姜麓新画的图纸去找他们,几人又忙碌至深夜。
一夜无话。
翌日的早朝平地一声惊雷,那台脱粒机被抬到泰极殿,葛大人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演示用法。皇帝虽早知此物的厉害,亲眼见到之下还是很震惊。
除去脱粒机,还有新做出来的谷屑分离的大风车。葛大人将脱好的麦谷倒地风车的顶斗里,手那么一摇,麦谷从下面的出口流进筐子里,而屑子则从风口吹出去。
干干净净的麦粒就在眼前,皇帝大喜。
李大人即刻奏请捐赠之法,葛大人和阮大人跟着表态,加上还有贤王和二皇子领头,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愿意捐赠。多的一千台,少的也有几百台。葛大人还提议,此次捐赠不分贵贱,民间富户也可参与。
皇帝当殿下旨,一上午的功夫传遍奉京内外,京外的各州县的官员也陆续发出。旨意传出人人都在打听什么是脱粒机,当听到一台脱粒机可抵五六位青壮劳力时,百姓们惊呼连连。
又听到此物是由贤王与二皇子共同研造之后,不少人惊奇天家皇兄弟之间的和睦。二皇子原本不肯占此功劳,但姜麓一力坚持声称是看过他画的东西之后才有的想法。因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一定要有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风光之后必有隐患。
而将功劳推到秦彦头上,也是她的主意。她不想出这样的风头,她更愿意在背后默默干实事。这个时代的女子,更怕枪打出头鸟。再有就是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传出去的是她和二皇子一起研造,恐怕得到的不是美名,反而会是捕风捉影的污水。
外人不明真相,亲身经历的李大人葛大人和知道实情的阮太傅都知道,这一切的功劳都属于姜麓一人。
所以除去阮太傅处处炫耀自己的干女儿聪明,葛大人逢人就夸贤王妃能干之外,李大人也加入姜麓的夸夸团。
一个乡野出身的丫头,得到三位朝中重臣的夸奖,这是何等的荣耀。阮太傅是鸿儒巨才,能得他称赞的人少之又少。他自己的儿孙都鲜少得到他的赞赏,却是把半路认的女儿挂在嘴。如果说他是基于爱女之心,那独来独往的葛大人为何又会夸她?还有同样德高望重的李大人,可谓是大昭的股肱之臣,他没道理夸一个不想干的女子。
所有人都在想,那位贤王妃必有过人之处。联想到认亲那一日林国公夫妇的所作所为,不少人暗自摇头。
一个早朝下来,林国公收到无数隐晦的目光。他的心情是五味杂陈,不知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高兴,还是该恼怒她对国公府的疏远。
他无比郁闷地回府,听到玉氏的抱怨之后第一次觉得不耐烦。
玉氏在认亲宴上丢了人,对姜麓的恨自然是不消反增。她气得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憔悴。
“如今她成了阮府的女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怪不得处处和我们作对,原来是早早巴上了阮家。我就知道那是个孽障,对她再好也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若是以往,林国公会站在妻子这边共同声讨,然而今日他却觉得心生无力。他忽然生出一股怒气,面色沉得吓人。
“当初她被找回来之后,你如果对她好一点哪有现在这些事。”
玉氏愣了,“夫君,你在怪我?”
“我是说你应该对她好一点,不说是比着明珠,但面上也要过得去。你倒好随便几箱嫁妆把她打发了,她心里能没有怨吗?”
玉氏傻了,当初送那个孽障出嫁是夫君同意的。嫁妆虽说是她备下的,但夫君也是知情的。以前他不是也讨厌那个孽障吗?为何变了态度?
“夫君…”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事已至此,以后再想法子缓和关系。”林国公没有像以前一样对她嘘寒问暖关切有加,而是一脸烦躁地说去书房。
玉氏心下一凉,更加痛恨姜麓。
原本他们一家人好好的,那个孽障为什么突然冒出来?她宁可一辈子不知道女儿错换一事,也不想要一个那样的女儿。
等见到养大的乖女儿时,她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宣泄。
“明珠,你父亲他在怪我,他怎么能怪我!都怪那个孽障,她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姜明珠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自那天过后她就开始担心,担心父亲的心偏向姜麓。照母亲所说,父亲确实变了。
怎么会这样?
前世里一直到最后,父亲和母亲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他们对自己的疼爱从来没有少过。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好多事都和前世不一样?
她害怕起来,根本听不见玉氏说什么。如果父亲倒向姜麓那一边,母亲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也会倒戈。
到时候她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阮李葛三位大人毫不吝啬对姜麓的夸奖,她的好名声慢慢在奉京传开。以至于有的百姓听到最新的传闻,还当说的是不同的两个人。她的名声一好,林国公府的名声就变得有点微妙。尤其是玉氏平日里人缘本来就不好,借此事说道她的人不少。
玉氏在府里哭哭骂骂的时候,姜麓正准备进宫见自己的便宜公公。
皇帝召见的是她一人,是以她只能独自进宫。一路上她还想过那老渣男的长相,见到真人之后还是有点意外。
便宜公公既不脑满肠肥,也不是那种粗壮英武之人。他的长相和二皇子有点像,算得上一个中年美男。
姜麓不会把她当成后世的那种儒雅大叔,也不会把她当成一位普通的公爹。她面对的是一个掌控他人生死的大佬,一个随意能砍人脑袋的君王。
她行了礼,默默跪着。
偌大的大殿中,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让她抬起头来。她心想着果然是这样的套路,半抬着头垂着眼皮一副恭敬的样子。
许是她的长相太像自己的祖母,也或许是皇帝在认真打量她。反正她感觉上位那道锐利的目光一直在看她,足有半刻钟之久。
“听说你自小好学,养鸡种地不在话下?”
姜麓心一紧,“回父皇的话,儿臣只想多识一些字不想当个睁眼瞎。以前只敢偷听偷学,后来嫁给王爷之后才算是真正学到东西。王爷教儿臣识字,教儿臣写字,儿臣现在已能读得懂书。不过儿臣还是喜欢钻研农活,像儿臣这样乡下长大的人,多少都会一些。”
至于她编的那些偷听夫子讲学的事,谁也不能说是假的。毕竟是偷听,当然是避人耳目不愿被人发现。就算没人看到过,也说得过去。
皇帝又问,“那脱粒机的构造,听说是你所想?”
“儿臣不敢居功。儿臣在乡下长大,对于农事听得多见得也不少。当日若不是看到二皇弟画的东西,儿臣也不会有想法。儿臣同王爷一说,王爷生了心思。大部分都王爷所想,儿臣不过是从旁出了一些主意。”
一殿的寂静,皇帝又不说话了。
姜麓心想,自古以来皇帝老儿皆多疑,便宜公公未必完全相信她说的话。好在她做的事都不算出格,大多都是依循当世的基础而来,细思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出格之处。
“你也算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上一次皇帝托安公公转述,这一次是亲口问她。她思忖着对方的心思,觉得这赏赐不能不要。身为一个普通人,如果无欲无求反而让人生疑。
见君如面虎,古人诚不欺我。
“儿臣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嫁给王爷之后一心想吃得好穿得好。我们在乡下天天有鸡有肉吃,儿臣很是心满意足。只是儿臣每每想到母亲不在身边,为人儿媳却不能在跟前尽孝,难免觉得心中惭愧。不知父皇可否同意儿臣与王爷进宫陪母亲共进一餐,以尽我们为人子为人媳的孝道?”
皇帝又在打量她,她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老渣男说了一个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