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一大早,方穆扬就告诉费霓,下班不用去食堂打饭,晚上有螃蟹吃。
方穆扬去出版社遇见凌漪,凌漪以往总蒙着一层忧郁神色,即使上了大学参加工作也没变过,但今天却洋溢着一层喜气,凌漪悄悄告诉方穆扬她的父亲有望恢复工作,又问他的父母怎样,方穆扬只说不了解。他前些天给父母邮了一些中药,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信,信里劝勉他好好工作。他和父母书信交流有限,为数不多的几封书信都是鼓励他好好做一颗螺丝钉,其他的一概不提。
凌漪请方穆扬去她家吃饭,有人给她家送了一篓螃蟹。正是这篓螃蟹让凌漪感觉到了变化,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有人登门给她家送礼物。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她本来在和服务局的一个男青年正出于互相了解接触阶段,因为这个征兆,她对服务局的男青年完全丧失了了解的兴趣。
当她可能不用在为生存问题发愁的时候,她又重新发现了方穆扬身上的优点。
方穆扬感谢了凌漪的好意,但今天他和费霓约好了一起吃饭,改天再去她家叨扰。
凌漪脸上的喜气滑走了,她勉强笑笑,说这样啊。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用一种相对自然的语调问方穆扬:“你和她有共同语言么?”她很怀疑,出身不一样,经历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聊的到一起去。她能理解方穆扬之前为什么娶费霓,她出身根正苗红,长得不错,即使她不喜欢费霓也不得承认她的脸不难看,而且她有一份正式工作。虽然她为方穆扬惋惜,也不得不承认出于实用性考虑,方穆扬娶费霓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不能理解的是费霓为什么愿意嫁给方穆扬,他所用的优点只有画画一项能产生实际效益,但两个人结婚时效益还看不到,他甚至连一份正式工作都没有。
但假如,她想,假如方穆扬的父母如果能恢复工作,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方穆扬笑着说:“我初中没毕业,她上完了高中,我最近正努力学习文化,争取能跟她交流。谢谢你提醒我。”
费霓一下班就奔了浴室,再晚一点,就要等下一拨了。每次在浴室,费霓都能全面了解厂里的大事小情以及最新的生活指南,大到厂部更换新领导,小到小萝卜的腌法,马上就要冬天了,菜少得可怜,只有冬贮大白菜和几样菜可以吃,为了冬天多点菜可吃,大家动用了很多智慧,其中之一就是把市面上能买到的蔬菜腌起来保存。当然在未婚姑娘少的情况下,也会夹杂一些有关男女之事的玩笑。
费霓以往为了避开这类玩笑,总是能洗多快洗多快。但今天她在浴室呆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一点,她有点怕见到方穆扬,她的生理期结束了,如果方穆扬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她该怎么办。她一时没想到有效拒绝的法子,却又联想到了隔壁的声音。上周六的情况告诉她,棉被的隔音作用是有限的,可以隔断收音机的声音,却不能阻断汪晓曼家的床响传到她的耳朵里。
费霓不光洗澡洗得慢,就连走路也走得比平常慢了些。她在楼下看见了自家的矮柜,已经打好了刷了清漆,正在外面晾着。
刚进门,就听见方穆扬问:“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费霓随口说:“厂里有事。”
她的眼睛盯着方穆扬,怀疑自己看错了。
方穆扬坐在钢琴前,钢琴盖被打开了,他正在给钢琴校音。
费霓一直觉得这琴的音准有问题,但因为第一次拥有一架琴,对琴的缺点很包容。
方穆扬会打家具会做鲍鱼面会蒸鸡蛋羹都让她小小的吃惊过,但远没有眼前这副场景让她惊讶。因为就在前天,他还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弹钢琴,她从没见过别人像他那个姿态弓手指的,每当她稍微流露出一点无奈时,方穆扬都会盯着她的眼睛看,问是不是觉得他笨,不想再教他,她当然说不是,还表现得更耐心了些。
但现在这个连弹琴姿势都不对的人,正在给她的钢琴校音。
“你不是说你不会弹琴么?”
方穆扬说得很恳切:“我很希望我自己一点儿都不会,这样就能和你多接触一点。稍微会一点倒成了麻烦,我生怕我装的不像,被你发现,这样就丧失了一个和你接触的机会。”
他把自己说得这样可怜,费霓反倒失去了指责他的立场。
“我知道我装得不像,你好心,不肯戳破我。在你面前,我是不是显得很可笑?”
费霓觉得有必要纠正他的想法,“没有,我从来不觉得你可笑。”
“我本来想给你买架新钢琴,但手头的钱有限,只能给你买架旧的,你先用着,以后我再给你换。”
费霓忙说:“这架琴已经很好了。”她在一旁看着方穆扬,过了会儿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给钢琴校音的?”
他在乡下插队,学会打家具也是可能的,但会校音,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方穆扬笑笑:“我以前只会给提琴校音,至于钢琴,我也是前几天从废品收购站淘了本钢琴调律书现学的,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应该不会比之前音准更差。”他早就买了工具,连着看了几天书,在意念里校了几次音,今天才敢下手。
“你什么时间看的书?”他这些天除了工作还要打家具,每天还要给她蛋羹,她实在想不出他有时间去看书。
“你猜。”
这个时候还让她猜,费霓又气又笑,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方穆扬想起螃蟹还没下锅蒸,便对费霓说:“你先等会儿,我先去把螃蟹蒸了。”
费霓看见盆里处理好的螃蟹,“你不用管了,我来吧。不过你得帮我点下炉子。”
等方穆扬结束了校音,螃蟹也熟了。
方穆扬不光买了螃蟹,还买了黄酒和一包话梅。
方穆扬把酒放在水里温,他没问费霓要不要喝,直接就给她倒了小半杯。
“你尝一尝,要不喜欢的话,剩下的留给我喝。”
费霓喝了一口,他这样破费,她当然不能说不好,而且她也不想把自己喝剩的酒留给他喝。
剥蟹的时候,费霓因为心不在焉,不小心刺到了手指,方穆扬看见了,拉过她的手指摩挲,费霓像触了电似的往回缩,却直接被握住了,等确认她的手指真的没事,才又放了回去。
方穆扬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别管了,要是实在想干活儿的话,去那儿弹首曲子,我给你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