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鸿惊沉声说:“抱歉。”
他清楚他不能这么做,先不说整个「游戏」的架构会不会因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规行为崩溃,便是不崩溃,他救了眼前这几个人,之后再遇到别的玩家,他救不救?如果有两人遇难,在他无法同时救两个时,他救谁?由此衍生的可能的困境数不胜数,所以必须在源头掐灭。
谈希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路汀柳,低低地、近乎哀婉地说:“为什么她可以,我们不行?”
路汀柳看着她。
野兽们看着路汀柳。
三人两兽,在这窒息的沉默中僵持。
知道楚鸿惊的血具有治愈伤势、恢复生命值的效果,肯定是在角斗场那次,路汀柳对付完杀戮主宰之后,楚鸿惊喂了她一次血,暴露了自身的特性。
这消息当时就传得到处都是,玩家们从副本出去得知此事也不奇怪。
如果还是按照以前那样,清理者只在清理堕落者时出现,处理完就离开,根本不和玩家多做交流,那就不会给玩家求救的机会。
一切平稳运行的情况下,角斗场那样的一次偶尔的意外虽会被津津乐道,但不会将楚鸿惊架到如今的位置被胁迫。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现今事态完全不同了。
秦伊湄说「游戏」架构在某个交界点上,是时间的“交界点”。
自未来入侵的、觉醒状态的旧神顺着交界点爬进了「游戏」,但暂时还没有找到从「游戏」进入现实的途径,这种时候,祂们无法在现实动用大规模的“神力”,就只能想办法撬动以人类情感为基点的“信仰力”。
人类与旧神双方底牌摊开对峙,观众信仰谁更多,哪边就更占据优势,因此在这样的前提下,两边不得不打起了舆论战。
这样,当初的“偶尔”就成了现在致命的、悬在头顶的利剑。
谈希雅、杜厄海、沈时维,谈希雅立场存疑,后两者还被困在污染种皮囊里——路汀柳刚才的不对劲的感觉就在于,后两位“野兽”尽管拿出了冷静的姿态,但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时候冷静下来、且点出了楚鸿惊的特性?
路汀柳对于一个人是否被污染种控制,有一种极端的敏锐。
杜厄海和沈时维的状态不对。
路汀柳心中转念分析时,楚鸿惊再度出声拒绝:“抱歉,我不能这么做。”
他身旁的沈时维嘴中一口密密的尖齿,突然扎进了楚鸿惊的胳膊里。
路汀柳本来就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情况,沈时维一动,她紧跟着动起来,窥伺之眼缠绕勒紧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往后一拉!
野兽转身朝路汀柳扑来,一人一兽在这冷风阴阴的草地上连续交手,划出一道道长痕。
谈希雅爬到楚鸿惊面前,轻声说:“我的腿好疼。”
楚鸿惊问:“你的游戏零结束了吗?”
谈希雅摇头:“真的不能救我们吗?我们需要的并不多……”
楚鸿惊顿了顿说:“可以使用商城中的治愈卡,那就是稀释了我的血液后制作的。”
谈希雅说:“现在打不开商城。”
楚鸿惊说:“抱歉,我没办法如你们所想的那样救你们,有多方面的原因,为了节省时间,我捡最重要的一条说吧。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我血液蕴含的能量,至少你、你们,不行。”
“路汀柳可以?”
“路汀柳可以。”
谈希雅露出惨然的笑来,她忽地抓住了楚鸿惊的胳膊,贴近道:“是你们害得我们进了游戏,你们必须得为我们的生命负责不是吗?你应该想办法救我们啊!我们普通人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你——”
整座森林一震,楚鸿惊和谈希雅的那片土地陷落下去。
下面是无底深渊。
谈希雅的个人直播间一片漆黑,寂静如死。
她抹掉脸上的血迹,在无边黑暗中仰着头问眼前笼罩在一片光辉下的白衣少女:“我合格了吗?欺诈殿下?”
欺诈恶魔的光辉稍稍分了些在她身上,照得她那张脸蛋格外美丽动人。
这不是谈希雅原本的长相,她的面板上,美貌是最先点满的,之后才是精神、领悟、敏捷、体力……
谈希雅进入游戏的理由很简单,不是因为绝症,不是因为无知的冲动,她做足了功课,搜集了一切能够搜集的资料,为自己做攻略,为自己鼓劲,为自己踏入游戏就能得到的美好未来而感到兴奋不已。
她只是想要变得漂亮,想受欢迎,想要别人为她迷醉,让他们的目光长长久久在她身上驻留,想要他们深刻地爱她。
多少次,谈希雅差点对着镜头说出来:“你们知道在这惊悚恐怖生死边缘行走的「游戏」里,只要我轻轻笑一下,就有人前赴后继地愿意为我送死的感觉多爽吗?不,你们不知道。”
她忍住了,只轻轻咬着唇,在镜头前露出近乎羞怯的笑容,她美丽,清纯,还有几分柔弱,让所有人都觉得,她也是没有办法呀,为了活下去,只能施展她的魅力和卡牌。
最初,谈希雅刚刚进入游戏,那时她还没有多少粉丝,有人质疑过她的做法。
谈希雅垂着眼睛,可怜地说:“我用我的卡牌能力,努力地活下去,和那些卡牌能力是刀、是剑、是风火雷电、是把人当做傀儡操控等等特殊能力,有什么区别吗?”
她一步步走向更高的等级,更高端的玩家,凭借着魅力把那些平时呼风唤雨的玩家玩弄在股掌之间。
当然,会有例外,等级越高,玩家越强,有些精神值很强或卡牌能力特殊的玩家就能抵御她的魅力,本来谈希雅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路汀柳出现。
连污染种,都在路汀柳面前臣服。
而她却做不到这一点。
如果路汀柳用的是别的手段也就罢了,可是她偏偏用的是和她相似的能力,这光明正大地宣告了,路汀柳比她强,纯论战斗比她强,要论她擅长的诱惑,也比她强。
谈希雅就是在那一场后,理解了尤满。
尤满一个童星出身的顶流女明星,为什么在和路汀柳参加了两期节目后想不开要进游戏?
因为路汀柳的光芒啊,太容易叫她们这种人喘不过气,必须想尽办法才能在她的盛芒下喘息。
所以,谈希雅要选另一条路,在这条路上,她必须是唯一的焦点。
还有什么比“真实世界”的代言人更符合她的要求?
为此,别说只是被撕掉腿上的几块肉,就算她彻底不要这双腿,也是可以的。
欺诈恶魔低头看着眼前的女人,祂笑了笑。
祂不会告诉眼前这个痴愚的人类,她并不是祂们的第一选择,祂们的第一选择是尤满,但尤满拒绝了。
尤满说:“你知道吗,我的自我定位,是一个偶像。”
彼时欺诈恶魔若有所思地说:“你想要成为神明?当我们的事业完成,我们允诺,给你一个神位。”
尤满说:“不,我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人喜爱我,这些喜爱我的人因我而变得越来越好,然后越来越喜欢我。人们给予我爱,我回馈梦与希望,还有一点点爱。”
所以,她的能力是【复制】。
欺诈恶魔不会告诉谈希雅这些,祂只轻言细语地对她说:“还差一场戏。”
“那么,”谈希雅笑起来,野心勃勃,“让我们来演出吧!”
谈希雅的直播间重新亮起来,观众们看到她深陷泥泞沼泽,头顶是一片淡淡的月辉,她仰着脸,腮边带泪。
一个如同仙女,穿着白裙的女孩缓缓降下来,向她伸手:“谈希雅,他们不救你,我救你。”
谈希雅怔怔地哭了起来。
白裙少女说:“我叫琪特,是旧神之一。”
谈希雅说:“旧神……不就是,邪神吗?”
白裙少女笑起来,纯真无瑕:“那是荒谬的谎言。”
白裙少女说:“请把手给我。”
谈希雅把手递了过去,她的手被那双冰凉纤细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掌握住,眨眼间,她身上的伤口全都痊愈了。
琪特向观众展示了神明的、救赎性的力量。
楚鸿惊的直播间没有关,因此观众跟着他的视角一路坠落,最后砸在地上,那动静听得观众都觉得浑身骨头疼。
他爬起来后,眼睛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也有了光。
眼前的场景有点像溶洞,上下都是不规则的黑色山体,闪烁着水泽。
银发男人踱步出来,笑眯眯道:“好久不见。”
弹幕认出来了:“杀戮主宰!”
楚鸿惊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杀戮主宰说:“想跟你打一场,把你大卸八块,像腊肉一样吊在山洞里,让你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流,攒起来,拿出去拯救苍生,怎么样?”
楚鸿惊:“……”
说话间,杀戮主宰已经闪现到楚鸿惊身前,和在角斗场上那招一模一样,甚至更快跟准地取出了楚鸿惊的心脏。他把那颗心脏丢在地上踩了两脚,趁着楚鸿惊没有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他的脑后:“我揍不了路汀柳还揍不了路汀柳的一条狗么?”
楚鸿惊倒下去,杀戮主宰踩着他的手说:“你猜路汀柳会来救你吗?”
楚鸿惊胳膊用力,干脆地自己扭断了自己的腕骨,从杀戮主宰的脚下挣脱出来,他抬腿直踹对方面门,踢歪了杀戮主宰的鼻子,紧跟着杀戮主宰的银发就把他的小腿缠住了。楚鸿惊借力旋身而起,已经恢复的手里握着一把锃亮的银色战术直刀直接刺进了杀戮主宰的眼睛里。
两人这一番来往也只是须臾之间,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双方一个一身血一个一脸血,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去。
楚鸿惊抽出战术直刀,后退喘了两秒气,这才回答之前的问题:“她不用来。”
“是啊,反正你也是个不会死的怪物。”
楚鸿惊笑了一声,他难得笑起来有点儿挑衅的意味:“但你会死,不是吗?”
杀戮主宰大笑:“你觉得你能杀我?”
楚鸿惊说:“试试。”
“我们在这磨一百年大约你有点希望,但一百年,沧海桑田,樵柯烂尽啊。”
“少废话。”
两人再战。
当谈希雅和楚鸿惊陷落进深渊后,路汀柳瞥了一眼后就转身追上了往古堡狂奔的两头野兽。
追到一半,那头里面装着沈时维的停下来,半路截住了路汀柳。
路汀柳横刀在手。
沈时维说话没有刚才清晰,更为艰难、含混和痛苦:“解法在森林里,那个下诅咒的恶魔在这里……”
他说着,扬起脑袋指了下方向。
路汀柳冷冷地问:“你是清醒的吗?”
“我……血……时间……”他断断续续,连不成字句,最后神色一变,朝路汀柳吼了一声,跑了。
路汀柳没有追。
她听懂了沈时维的意思。
楚鸿惊的血让他清醒并能掌握身体了一会儿,但时间不多了。这个时间不多,可以指很多方面,是他这短暂清醒的时间不多,是他不被这副污染皮囊完全吞噬的时间不多,是这个副本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路汀柳前往他指的方向。
第一只逃走的野兽叼着肉在古堡外嚼咽下去,感受着那股奇异的力量充斥着他的身体。感觉非常好。
他回到古堡,看到了他的女孩。
这个叫汤琪的进化七玩家个子娇小,卡牌能力偏向辅助,因此在这头野兽面前不像阮细馨那样具有战斗力。
她被锁在了古堡的地牢里,发现野兽离开后,汤琪试过逃脱,但没能出去,野兽就已经回来。
汤琪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地牢入口出的那一小片光亮,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一把多功能军刀,这是她身后最后的武器了。
野兽走进来,和之前浑身污染恶臭不同,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温和的馨香。
汤琪有点迷茫地抬起眼,看着那片庞大的阴影笼罩她。
野兽低低地说:“汤琪,爱我吧,只要一瞬间就够了,我们两个的痛苦就可以解脱。”
他的声音低沉,不像之前那样含糊不清。
弹幕说:“光听声音就够我爱上的了!邵哥这把低音炮还是那么让人心动!”
汤琪似乎也被打动了,她缓缓站起来,朝着地牢栏杆走去,隔着栏杆,她探出手,触碰到这可怕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