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有大气运者,得天道偏爱。
这样的人生来一路坦途,翻云覆雨搅弄风云不在话下,甚至天道有时候会爱屋及乌,哪一族若是诞生了大气运者,那整个族都被被天道偏爱几百上千年。
后来大道法则逐渐完善,天道逐渐退隐幕后,世间就再无大气运者之说。
除了佛子这种得天下信徒信仰而生,必须得被天道承认的人,一个人想凭一己之力得天道认可,和做梦也没什么区别。
而哪怕是佛子,天道认可的也不是佛子这个人,而是佛子身上所承载的万千信徒的愿力,佛子本人在天道眼中也不过是个承载愿力的容器。
而现在,佛子亲口说在座之中有一人能被天道承认。
这和直接说在大道法则完善的今天,他们修真界出了个气运之子也没什么差别。
怎么可能!
有人觉得佛子终于是疯了。
那人忍耐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哪怕是你们佛宗这一届没有能得到天道承认的佛子,也不该撒这样的谎!”
就见主持都忍不住道:“净释,你在说什么!”
玉台之上三人,只有净妄突然反应了过来什么似的,顺着净释的目光看过去,突然面色大变。
年朝夕!他看得是小城主!
该死!他怎么忘了这件事!
台下,小城主冷然和净释对峙着,而雁危行的手已经伸向了无苦剑,他反而面色平静,微微眯着眼看着净释,似乎并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可是和他当了几百年挚友的净妄太了解雁危行了。
他越是动怒,便越是平静,若是他真的在脸上表现出了怒意,那反而说明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不在意。
所以他才敢在雁危行一脸怒意勃发的时候都还敢在雁危行头上蹦跶,因为他知道雁危行不是在真的生气。
而当雁危行露出这幅平静的近乎寂静的表情时,他反而会警觉地安静下来,不再去触碰雁危行的底线。
这也是他百年如一日的作死下去,却始终没被雁危行打死的原因。
而像现在这样……
净妄看了雁危行一眼,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已经不是动怒的程度了,雁危行明显是动了杀念。
上次雁危行这样动杀念是在什么时候?
净妄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仍记得让雁危行露出这幅表情的那个魔修的下场。
天不怕地不怕的净妄当晚就做了噩梦,随即老实了整整半年。
不行!不能让雁危行在这里动手!
他并不担忧敢作死的净释会不会死,但他怕当众杀人之后他也保不住雁危行,到时候他那个挚友就真的只能是魔了!
净妄当即厉声道:“净释!闭嘴!”
净释却笑道:“师兄,这里有人能破灵璧,你明明也知道的,为什么还让我闭嘴呢?”
他又看了年朝夕一眼,淡淡道:“还是说在你心里,佛宗的生死都算不了什么,不配你求她出一次手?”
话音落下,净妄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然而净释的话已经说出了口,他明知道他现在在想干什么,却仍旧忍不住地去想。
佛宗的生死……小城主的安危……
他面上掠过一丝茫然无措地挣扎。
“你闭嘴吧。”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净妄恍然看了过去。
在他的视线之中,小城主就坐在台下,没有起身,反而微微撑着下巴,淡淡道:“一张口就是生死存亡,一闭嘴就是佛宗安危,佛宗安危你们全宗上下几千人加在一起都管不了,让区区一个净妄负担你们的生死安危?是你们太看得起他了还是我太看不起他了?”
佛子轻笑:“女施主说笑了。”
年朝夕却没看他,反而看向了净妄。
净妄脸上仍有方才的挣扎茫然。
那挣扎茫然,让年朝夕莫名有了一种净妄曾经真的做过佛子的感觉。
毕竟除了传说中悲天悯人的佛子,哪个傻子会因为别人一句算不上高明的偷换概念,就将一宗的生死存亡理所当然般的算在了自己头上。
这大概就是净妄的佛性。
而年朝夕也忍不住困惑,有这样的佛性在,天道为何仍然没有承认净妄呢?
天道都不承认净妄,又怎么可能会承认她呢?
年朝夕忍不住抬头看着净释。
净释为什么这么笃定天道一定会承认她?
年朝夕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只能是两百年前她殉城之事。
她死后,整个修真界都遍布小战神祠或者女武神祠,日日夜夜香火不断,两百年下来,她所得到的愿力,不一定比得信徒愿力而生的佛子来得少。
天道或许不会承认一个人,但它会承认众生愿力。
可是得天道承认何其苛刻,年朝夕自己都不觉得她能得到天道承认,这个净释,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还有……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猜到了年朝夕的身份?
是在她的神魂被宗恕拉走的那个雨夜?还是更早的时候?
他这个时候突然把她暴露于众人的目光之下,是真的只是单纯的觉得她能破灵璧能救佛宗,还是……只是想告诉众人,年朝夕活了?
这时候,因为年朝夕和净释几句话的对峙,众人都看了过来。
在他们眼中,年朝夕是带了琉璃珠之后的那张脸,美则美矣,却毫无特点,和“年朝夕”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而且,年纪看起来很轻。
众人不明所以,这个女修就是净释口中能破开灵璧的人吗?
在场众人甚至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她为什么?她又凭什么呢?
这佛子难道终于是疯了?
有人便忍不住讽刺道:“佛子,你是在愚弄我们吗?”
年朝夕听着这句话,便也顺势点了点头,道:“佛子,我也想知道我何德何能,居然是你口中能得天道承认之人。”
净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有些讶异。
年朝夕坦然回望过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她死而复生了便是死而复生了,她并不准备一辈子隐姓埋名,也不准备这辈子都用一张陌生的脸生活。
只不过她从前还没有准备好而已。
她迟早都是要说的,不说别的,只说月见城的那只恶蛟,她想要继续封印它就仍要出面,魇儿能帮她瞒一时,不可能帮她瞒一辈子。
只不过,自己将一切都准备好之后一步一步引导别人发现和现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暴露身份,那可大不一样了。
净释,佛子。
还真是好一个佛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怒意,在她身旁,雁危行缓缓抽出了无苦剑。
年朝夕没回头,却精准的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到那个时候。”
雁危行动作顿了顿。
而这时候,出乎意料的,舅舅也开口了,声音比她还冷静:“我说你小子,除了打打杀杀会不会别的?兮兮说了,不到那个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外甥女是怎么复活的,但他想得和年朝夕差不多。
他外甥女,必然不可能顶着一张别人的脸活一辈子。
哪怕是身份暴露被人猜到又怎么样?谁敢对她怎样?
雁危行被舅甥俩一起反驳,动作一顿。
他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了。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眸一片清明,但看着净释时,仍是一片冷意。
这时佛子也说话了。
他开口,不知道是回答年朝夕还是在回答其他人,淡淡道:“若是有一人有救世之功,得众生愿力,那这人会不会得到天道承认?”
他话音落下,一时间没人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年朝夕。
因为太过荒诞了。
他们只觉得他是在发疯,甚至忍不住讽刺道:“若是有这样的人,那就是大功德者,天道自然是能,但你倒是给我找出这么个人来啊!”
“佛子这是在说什么……”
“难不成是在说那个女修?可救世之功?怎么可能!”
“他这是疯了吗?”
嘈杂声中,只有主持,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视线落在年朝夕身上,突然伸手掐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