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溶洞前,年朝夕低头往下看。
此时,从地上通往地下的那个狭窄甬道被年朝夕一剑斩碎,外界的声音随之传入。
那是刀剑相接的打杀声。
年朝夕知道,这是舅舅已经来了,他比她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一些。
溶洞中的这些人,他们或是刚被关押了一两年,或是已经在此磋磨了许多年,其中有人有妖。
他们大多被长年累月的剥夺生机。
年朝夕从被雁危行变回原形的那只黑蛇口中语言描绘过这些人的惨状。
那只黑蛇只负责为曲崖山招揽边陲小妖,没有资格靠近这些溶洞,但他曾负责看守过从溶洞中替换下来的俘虏。
这些俘虏被他们称为“人牲”。
曲崖山的人牲不是取之不尽的,不管是人族出现大量修士失踪还是妖族的小妖们一批批消失,都会引起外界的关注,所以曲崖山的这些“人牲”都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轻易不能让他们死了。
但若是长年累月的被剥夺生机的话,修为再高的人也熬不了多久。
于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牲能可循环利用,尽可能的活得久一些,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替换下溶洞之中已经被阵法剥夺的生机微弱的修士们,集中关在一个地方养上一段时间,等上一批修士被压榨的差不多了,再替换他们上去。
如此反复。
修为低微的修士大概每隔几个月就会被替换下来一次,修为高的修士可能要一年甚至几年才能被替换下来。
霍城被抓进曲崖山的时候,就是被困在阵法中一年之后才被替换下来,他这才找到了逃生的机会。
而这样的做法也是卓有成效的,原本的一次性用品,可能几个月就会生机耗尽的修士们得以多活好多年。
他们就在这溶洞里经历着反复又漫长的折磨,但终究都是逃不过一死的。
修为低微的或许几年就会死去,修为高一点的人兴许能撑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而妖修往往都比人修撑得更久一些,因为妖修天生肉·体强悍,生机旺盛,哪怕是修为低微的小妖,若是血脉够纯粹,生机也能比得上比他们修为高深的人修。
所以近些年,随着人族修真界的平静,也可能是察觉妖修比人修好用的多,他们一年比一年倾向于选择妖修。
那黑蛇和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漠然,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在说因为曲崖山的这些措施能让“人牲”们多活许多年时,那语气中高高在上的恩赐。
在他口中,被替换下来的修士们有些会选择一死了之。
但是曲崖山不允许“人牲”被这样无效浪费,于是被替换下来之后,这些修士往往被下了禁制,动弹不得,连死都不能。
年朝夕听得齿冷。
她一时间居然分不清被关在溶洞之中和被替换下来,到底哪个对他们来说更折磨一些。
连死亡的权力都被剥夺,这几乎是一种年朝夕无法想象的绝望。
上辈子,年朝夕见过一些经历过巨大阴影之后一辈子都无法走出来的人,他们哪怕被救了,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正常生活,也往往选择一死了之。
而这辈子,年朝夕曾见过正魔战场上的那些战士。
修士的心神之强大远超普通人想象,但正魔之战结束之后,年朝夕仍见过一些走不出那场战争的修士。
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却大多死在了胜利之后。
或是从此修为停滞郁郁而终,或是心魔丛生一死了之。
如今,她把他们救出来了不假,但她把关押他们身体的牢笼打破了,不代表困住他们心灵的牢笼也一起被打破了。
在经历过连死都选择不了的梦魇后,或许许多人就等着一死。
年朝夕不想看到她走时还是一群活人,回来时却变成了几具尸体。
于是才有了她那番话。
外援已来——给他们希望;让他们出战——释放他们的仇恨。
已经有人来救你们的,走出去的路就在脚下,相比于浑浑噩噩的等待救援或者等死,你们可愿报此血海深仇?
死在阴暗处一辈子也逃不出这牢笼,还是死在为自己报仇的路上以血换血?
年朝夕看着众人那战意之下迸发出来的仇恨,就知道他们选择了后者。
自己的牢笼终究要靠自己打破,想要破茧成蝶,怎么可能不见血色?
年朝夕低头看着被年复一年的囚禁折磨的虚弱无比却又战意迸发的人群,觉得自己还差他们一样礼物。
于是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了那个关着黑蛇和山雀的笼子,在走入溶洞之前,提声问道:“有谁认识这两个人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打开了笼子,同时解除了雁危行下在他们身上的禁制。
一男一女凭空出现,惊恐的和下面的人对视着。
所有人都抬头往上看,看着那两个光鲜亮丽的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妖修。
片刻之后,突然有人嘶哑道:“我认得他们。”
“他们是和我们同一批被招进曲崖山的妖修。”
“那天,因为伙伴们一个个消失,我们察觉了不对劲,有人提出要逃,于是我们计划了要逃,其中就有他们。”
“他们和我们一起计划,安慰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然后揭露曲崖山的阴谋,救出其余的同伴。”
“然而我们计划要离开的那天,他带着曲崖山的人,堵住了我们的必经之路。”
“背叛者!”
说话的那个妖修恨的双目充血。
而他身边并没有其他同伴,他所说的“我们”,恐怕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其他人闻言脸色也一点点的变了,看向那两个妖修的目光里都是仇恨。
这世界上爱意可能不相通,但仇恨是一定相通的。
与曲崖山狼狈为的人,背叛他们的人,他们感同身受。
年朝夕毫不怀疑,她现在把这两个人推下去,他们当场就会被人撕碎。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把他们推了下去。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冷静道。
而这两个人,就像是点燃那仇恨的最后一把火。
如果说先前他们的仇恨和恨意都还是克制的,那此时此刻,那仇恨就像是点燃的火焰一样轰然爆发。
这两个人只是个开胃小菜而已。
年朝夕听见那只黑蛇惊恐的喊道:“我只是自保而已,就算没有我,你们也逃不出去的!”
但这无疑是更助长了他们的怒火。
那人很快就没了声音。
那只山雀妖则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
年朝夕没有低头往下看,在将那两个人推下去后,她就转身往溶洞中走去。
然后看到了正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的沈退三人,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邬妍。
沈退张了张嘴,无意识道:“兮兮,你……”
他们从未见过年朝夕这样一面。
年朝夕看了过去。
沈退闭了闭眼睛,哑声道:“你也会这样对我们吗?”
年朝夕脚步一顿,嗤笑道:“我说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这么自觉,所以你也觉得自己和那背叛者一样?”
“背叛者”三个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神经。
而年朝夕看了看众人,突然恍然道:“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一件事。”
说着,她突然抽出了腰间的无苦剑,一剑刺向了毫无防备的宗恕。
那一剑穿透他的胸膛,但年朝夕很稳,没有伤到任何不该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