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前最后一个夜班,相当的平安,莫听云戴着耳机,一边听电话那头的宋唐说话,一边拉过被子盖了盖自己的腿。
怕影响到要睡觉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宋唐在说,莫听云偶尔才会接一句,应一声。
听他说香山庄园的风景如何,又说给她预留了他旁边的那间房,到时候他们可以住隔壁。
宋唐还试探着问她:“阿姨说给你相亲的那事儿……安排了?”
莫听云应了声没有,压低声音回答道:“不是说等我从京市回来么?”
“是么……”他顿了顿,又拐弯抹角的问,“怎么不国庆那天呢,你不是也休息么?”
莫听云自然是没听出来他的潜台词的,闻言只是解释道:“说迟了,人家趁着假期开始之前出行人少,已经带着家人出去旅游了,国庆之后再回来。”
原本听了这个解释应该高兴才是,可宋唐却又忍不住想要拈酸,“你知道得挺清楚啊?”
语气听起来怪怪的,莫听云摸被子的手顿了顿,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加上有点困了,就没多想。
嗯了声,应道:“是的呀,不打听清楚,怎么约时间?”
宋唐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呵了声,语气发凉,“你就这么积极想嫁出去?”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悦和酸涩齐头并进,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宋唐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柠檬精,散发着冲天的酸气。
总算这次让莫听云感觉到他哪里不对劲了,但她仍旧想不明白,“我怎么就恨……积极了?你怎么听出来的?”
“恨嫁”这两个字说了一半,想到是在值班房,旁边就是同事,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宋唐没吱声,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口气,莫听云的耳机效果好,将这声哼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膜。
困意顿时就没了,莫听云一个骨碌爬起来,踩着拖鞋就出了值班房,站在门外,背靠着墙,说话声音大了点,“你说啊,你怎么听出来的?宋唐你是不是想吵架?”
“马上就要见面了,你不要逼我在国庆假期这么开心的时候打你!”
宋唐在那头撇一撇嘴,“你来不来还不确定呢,真的换好班了?”
“那我要是不去,你预留的房间谁住?”莫听云哼了声,朝天花板翻一个白眼,“不要扯开话题,回答我的提问,你怎么听出来我……那什么的?”
宋唐反问道:“那你也先回答回答,怎么人家的事儿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妈说的啊,我妈跟他妈不是朋友么,知道这个很难?”莫听云理直气壮的回答道,又催他,“轮到你了!”
宋唐哦了声,声音淡淡定定,“我啊,瞎猜的呗。”
莫听云一哽,半晌才喃喃自语地道:“……你得感谢法律,要是杀人不犯法,你命就没了。”
说着又骂他:“我今天真的……讨厌死你了!我刚才都开始困了,现在好了,我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睡着?万一待会半夜真的来急诊,没得睡了,你赔得起吗?!”
“你真是没有公德心,是要天打雷劈的啊啊啊!”
对于一个隔三差五就值夜班的医生来讲,晚上的睡觉时间极为可贵,因为你不抓紧机会,很可能就会失去整整一夜,来两个抢救,忙完一抬头,会发现天都亮了。
哪怕没有急诊病人呢,病区原有的病人也可能大事小问题不断,突然病情加重要抢救的有,突然醒过来说心口痛做了心电图要请会诊的也有,还有的人失眠、发热,诸如此类,总是要处理的。
病人都是先找护士,然后护士来敲门,有时候刚躺下就被叫起来,来来回回几次,一整晚都没办法睡得沉,就是提着心,生怕护士来叫门时没听见。
所以你说,宋唐这种把人睡意赶跑就为了争两句她恨不恨嫁的做法缺不缺德吧?简直就是缺了大德了!
宋唐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理亏,连忙道歉,但也不敢说自己吃醋了不想她去相亲,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盼着莫听云没听懂。
莫听云在那边哼哼两声,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她到底察觉他的心思。
“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补偿一下?”宋唐试着要弥补过错,主动提出给莫听云讲故事。
莫听云小时候是没有人讲睡前故事哄她睡觉的,顶天了就是放个小收音机在旁边,让她听晚□□电台的《小喇叭》节目,她的童年,伴随着熟悉的“小朋友们,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和“嗒嘀嗒嗒嘀嗒嗒-嘀”倏忽而过。
所以她对宋唐的提议感到很心动,于是又哼哼两声,“……昂,这是你主动要求的啊,不是我逼你的哦。”
宋唐忍不住笑了声,“是是是,都是我主动的,我求着给你讲故事,准奏么老佛爷?”
莫听云刚说了句那你开始吧,又立刻改变主意:“你还是先等等吧,等我上了床盖好被子你再开始。”
宋唐:“……也行。”就满足一下莫小云小朋友的要求好了。
莫听云转身推开值班房的门,飞快地回到自己的床铺边上,鞋一蹬就甩脱了,然后迅速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对着话筒用气声说了句:“我好了,你开始吧。”
宋唐听到她的声音又变低下去,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她现在的模样,一定是乖乖地躺在床上,端端正正的,连手脚都规规矩矩,特别可爱。
他又在脑海里将这样的莫听云替换成她小时候的模样,顿时就有点想笑出声来,那也太萌了,洋娃娃似的。
只可惜她长大了,再也不可能变回从前那样的圆圆脸喽。
他一面在心里调侃,一面开始给她讲故事:“我要说的这故事呢,不是童话故事,是一个历史上发生过的故事。”
“明朝成化年间,有个浪荡子叫桑冲,桑树的桑,冲动的冲。有一次他听嫖友说大同有个人叫谷才的人很会男扮女装,以教女子针线为名,暗地里做采花贼的勾当,十几年了一次都没有失手过,桑冲听了很心动,就去大同找到了这位谷才,拜他为师,专门跟他学习淫骗妇女的伎俩。”
“谷才教他怎么打扮成女人,然后又教他做女工,包括画花样子、绣帕子做香囊、纳鞋底和做饭之类,还有怎么混进闺房、挑逗哄骗之类的手段,他甚至还缠了小脚,学了两年,桑冲出师了。”
“桑冲出师之后,到处行骗,先打听好谁家有长得好看的小媳妇,然后谎称自己是个寡妇,被夫家人虐待,所以逃了出来,以此博取别人的同情,然后在目标附近找一家人去做帮工,再求人家帮他介绍工作,就介绍去目标家里……”
“他在外流窜十年,先后有一百八十二位良家女子遭遇他的手,直到成化十三年七月,他故技重施,投宿在晋州聂村生员高宣家,没想到高宣的女婿赵文举是个色中饿鬼,晚上意图对他不轨,要强上他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是个女装大佬……”[1]
说了是哄莫听云睡觉的睡前故事,即便这个故事的内容有些猎奇,但宋唐还是放轻了声音,将每句话都说得柔和轻缓,像一个真正的睡前故事那样。
莫听云一开始听得特别认真,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关键的信息,但渐渐的,随着宋唐的声音越来越缓和,她的睡意也慢慢地爬上来了。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迷糊中听到了故事的结尾,下意识地问了句:“后来呢?他被抓了吗?”
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无意识的咕哝,听着娇憨极了。
宋唐笑了声,“嗯,被抓了,桑冲暴露之后,被绑到官服,后来明宪宗亲自下旨,将这个女装大佬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