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伤口,还有更疼的地方。
“有机会!”
眼神老辣的偷猎者抓住了黑尾人鱼突然的停顿和出神。
刚才还力大无穷的凶狠生物,此时却放弃了一切反抗。
黑尾被拖出了水中。
尖锐的蹼爪伸出,毫不留情地挥出,划在一个偷猎者身上。
又一具身体倒在地上,腰包也被划破,里面闪亮漂亮的鳞片掉出来。
被黑尾全部握在手里,隔离了所有血腥和肮脏。
黑尾没有再反抗了,静静倒在地上,连鱼尾都没有动静。
几乎让人以为它已经死了。
剩下的偷猎者浑身冷汗心有余悸,没想到面对一只深海种人鱼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偷猎者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黑尾身上,但费姝脱力地跪坐在旁边,泪眼朦胧间看见了容器中的水起了诡异的变化。
就像是他刚才在剧情模式外看见的那样。
隐隐有巨浪滔天的轰隆声。
地面隐隐有熟悉的震颤感,深海种黑色的尾巴开始透着虚幻,像是一堆轻轻触碰就会松散开来的灰。
巨浪跟009号有关。
费姝模糊意识到。
在偷猎者准备收割自己的战利品时,门口突然出现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很规律,也很平稳的敲门声,也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动静,疑惑地过来确认。
一个长相老实的暴徒穿好了属于研究员的制服,在同伴的示意下走到门口,点头,打手势表示自己会出去解决这个倒霉蛋。
门口,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敲门声又响了三下。
这次却带着些迟疑和迟滞。
那个偷猎者出去了。
“中午好。”
身体站在门边从里面看不清,沙哑模糊不清的低语,像是从地狱爬上来,属于恶鬼的低语。
费姝认得,这是幕后真凶的声音。
随后是人毫无防备倒在地上的声音,半打开的门,门缝出现的却不是任何一个研究员的脸,是那个暴徒老实的脸,眼睛瞪大,不敢置信。
在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黑色的衣角随后出现在门缝处。
随后画面戛然而止。
【检测到危险,自动退出剧情模式】
费姝眼前一花,脱离剧情模式,回到了灯光昏暗、场面凌乱的副本现实。
他缩在地上,眉眼茫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在过去的剧情还是现实里。
费姝还没有看清那个幕后真凶的脸。
检测到危险退出,什么危险?
同样的房间,费姝几乎在同样的位置。
门口又传来了礼貌而规律的三下敲门声,费姝循着声音望过去。
敲在门上,却仿佛叩在费姝心上,心脏在这样的惊吓中都要蜷缩在一起。
只是象征性礼貌地敲了敲门,也许本来就没有征询的意思,也许知道现在里面费姝的状况。
这道门在里面的人没有应允的情况下打开了。
人鱼公主的buff快要到时间了,除了尾巴和身上的鳞片,费姝再察觉的时候,微卷的长发已经搭在肩上,是不似人类自然黑发的蓝色。
费姝的腿也隐隐发胀,软得没有办法靠自己站起来。
在费姝紧张的注视中,视野中多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是秋阁温和斯文的脸。
紧绷的弦得到了一些松缓,就算被秋阁知道了他是只人鱼,偶尔能上岸,应该也没有太大关系。
至少不会惊讶之下杀了他。
只要撑过今天就可以了。
秋阁似乎非常惊讶,眼睛缓慢地眨了眨:“……004号?”语气有些不敢置信,还是说了出来。
费姝没有否认,而是先给秋阁说明这里的情况,他相信以秋阁的性格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秋……”
费姝顿了顿,选了一个比较人类,也比较稳妥的称呼,“秋先生,之前有一伙偷猎者袭击了这里,就是他们之前跟那个研究员勾结,把很多深海种运了出去。”
“009号现在在水里,它受伤了,这次的巨浪可能……”
费姝无意地扭头,视线对上了躺在地上那几双涣散的眼睛——属于那几个暴徒。
全部都在这里。
以尸体的方式。
费姝已经知道没有看完的线索剧情是什么了。
这些暴徒死在幕后真凶的手上。
只是它们所在的位置太过隐蔽和巧合,恰好都摆在从外面不能轻易看见的地方。
也许也不是巧合。
剩下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喉咙中,费姝脖子僵硬地扭了下,望过去,直直看着秋阁。
除了那张俊美斯文的脸,发现了更多细节的东西。
不是往常简单清爽的白色制服,外面套了一件费姝辨认不出材质的黑色外套。
秋阁一只手上套着手套,完美地贴合着手部和皮肤的颜色,就像是真的属于深海种人鱼的利爪那样。
只要用这样的道具,可以轻易制造出深海种杀伤人类的假象。
撇去平日的滤镜,秋阁也不像“秋阁”。
像是潺潺春水中执着不化的冰,丝毫没有掩饰的格格不入。
费姝刚才的激动在这样的阴冷中已经全然冷却下来。
秋阁自然地歪头,仿佛还是那幅站在费姝容器前耐心喂食的模样。
但他手上锐利的武器隔绝了所有曾经存在的温暖。
“怎么了?”秋阁在问,声音却是古怪的沙哑,他披着伪装,恶劣地看着发现真相时人鱼脸上的错愕和蠢笨的天真。
已经不需要再看线索剧情确认,秋阁已经把这个答案摆在了费姝的面前。
面前的男人是秋阁,也是幕后真凶。
费姝头脑中都出现了眩晕的嗡鸣。
是秋阁,不是严长冬。
费姝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一时却发不出声,也有太多疑惑和难以置信。
“吓到你了吗?”秋阁慢慢地把狞恶怪异的手套摘下来,露出那双修长优雅,仿佛艺术家一般的手。
然后把武器随手放在一边,非常体贴的行为。
费姝不觉得这是一种信任或是安全的信号。
他在秋阁面前,大概实实在在就算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上岸小鱼。
“为什么不去下面避难,或者提前跳海逃离这里呢?”秋阁看着费姝,“虽然是深海种人鱼,但你太弱了,研究所被冲垮后会有很多残骸,你很难活下去。”
娇生惯养、反应力也迟钝的蓝尾小鱼,无法躲开那些锐利得能把人体划成两半的残骸钢板。
可能是已经知道了幕后真凶,随时可以上报凶手离开这里给了费姝底气,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秋阁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秋阁也没有恼怒,跟警惕发抖的小人鱼保持了一定距离,目光落在他匀称纤细的腿上,又挪开,不经意的语气:“这些事?”
“你是指哪些事?是处理了一些应该处理的蛀虫和垃圾,还是指让人们正确意识到深海种的危害,纠正社会对深海种错误的印象。”
能做出这些事情,秋阁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费姝无法理解:“那你的爸爸妈妈呢,你不是很骄傲能继承他们的衣钵吗?”
秋阁长久看着费姝那张精致的脸,低低地笑了声:“你真的相信了啊。”
秋阁盯着费姝发白微干的嘴唇,欣赏他脸上可爱的无措和茫然,道:“我不喜欢他们,也很难理解他们。”
“为什么会有父母喜欢深海种胜过自己的人类孩子,试图让他从小用深海种的方式生活、习惯和熟悉深海种的习惯和社会体系。”
秋阁漫不经心的口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甚至更进一步意义上成为更加优秀合格的深海种。”
费姝看着秋阁,尤其是他那双在昏暗中也隐隐泛着光亮的眼睛。
跟黑尾和银尾这两只深海种人鱼一样。
不是没有怀疑过之前的事件可能是人类所为,但一般人类很难在那样的情况下安静隐蔽地犯案,还有那样果断残忍的行为。
光是巨大的力道就已经让研究员排除了人类作案。
秋阁的父母也许在深海种的问题上已经陷入了疯狂,他们暗地里进行某种不符合伦理的研究。
第一个实验对象是自己的儿子。
足够隐秘,也拥有足够的观察机会。
费姝也理解了为什么对其他研究员都表现得非常排斥的深海种,唯独对秋阁会展现不同寻常的亲近甚至畏惧。
就连他自己也隐隐会亲近秋阁。
因为某种程度上,深海种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同类。
秋阁脱下伪装后,抿平的唇线让他那张俊美的脸显得格外冰冷:“两位伟大的科学家高兴极了,他们将这叫做进化。”
“不过讽刺的是,他们在发现进化的第二天就死了。”
“死在了他们最喜欢的、发狂的深海种手中。”
秋阁慢慢走近费姝,费姝下意识往后退,后背靠在冰凉的特种玻璃容器上。
“我想他们最可惜的就是没有看见人类‘进化’的一幕。”
“我其实也很可惜,他们走得太早,看不见最热爱的东西如何被揭开美好的遮羞布。”
费姝抿着嘴唇:“但是其他深海种没有伤害你。”
秋阁讥诮地笑了声,眉眼仿佛还有残存的温柔,他点了点深海滔滔的巨浪:“看看这个。”
秋阁逼近无力的费姝,缓慢蹲下身,把无力的娇-小身躯困在玻璃壁和自己身前:“我花了很多时间试图去认识深海种的美好。”
“但很遗憾,我只能感受到恶心。”
费姝眼瞳紧张地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