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外,天边不知不觉渐渐染上鱼肚白,晋珐将视线幽幽收回,深吸一口气,含在胸臆间,半晌不得抒发。
得知云屏死讯的那日,他溺死在梦中。
如今他重活一次,世上却再也没有了云屏。
上辈子失去云屏后的六年漫长时光,足够让晋珐学会如何处理自己的权势和地位,这一世,他没花多长时间,便取代了永昌伯夫妇,成了晋府的掌权人。
晋玉祁是他从族姐膝下接过来的外甥。
他无意再娶婚生子,对于这多余的一世,他不知如何打发,便干脆从亲族中找一个人来继承。
那位族姐所嫁的夫家地位不高,只在一个偏远地方任职,家中又有多位妾侍,并不看重这位族姐所生下的子嗣。
听说晋珐在族中寻找合适少年做继承人,那人简直是巴不得将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送过来。
晋玉祁算是族中适龄孩子里聪明伶俐的,晋珐在数个少年中选中他,却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伶俐。
而是因为,在晋玉祁的聪慧之外,晋珐还从他眼中看到了与他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情绪。
紧张,怯弱,想要掌控命运的自负,以及无法遮掩的贪婪。
晋珐一眼就挑中了他。
晋珐用上辈子晋府对待自己的方式,一模一样地对待晋玉祁。
他看着晋玉祁在他眼皮底下,一天天地野心膨胀,花尽心思挤入京城的社交圈,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很能干,甚至最后在他的有意纵容下,变得越来越嚣张跋扈。
晋珐像观赏着一个作品那样观赏着他。
明知道这是一棵长歪了的树,却并没有修剪枝叶,也没有加以阻止。
他看着晋玉祁,就像看着上辈子的自己。
如此的愚蠢,丑陋,捧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紧紧不放,便骄矜自傲,从没考虑过背后的代价。
晋珐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晋玉祁付出代价。
他想看到晋玉祁狠狠地跌落,摔得头破血流,最后连后悔的机会都没资格争取。
就像看着自己上辈子的命运重演一次。
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不起晋玉祁。
毕竟,晋珐会给晋玉祁供给他所有想要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晋珐永远不会告诉晋玉祁,无论获得多少财富,他都永远没有资格获得幸福。
晋珐对人生早已感到索然无味,也只有这样近乎自虐的娱乐,能带给他些许快感。
晋玉祁以为,他的荣华富贵是舅父给予他的,舅父是他的大恩人,他大约永远不会知道,这位舅父才是他命运背后真正的恶魔。
晋玉祁怎么可能知道呢?
晋珐是他崇敬的舅父,是他生命里的光源啊,舅父待他就像对待自己一样,几乎同他平等地共享府中的荣华富贵,没有一丝一毫地吝啬苛刻。
明日,晋珐还要带着晋玉祁殷切的愿望,去谢府替晋玉祁说和。
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晋珐低声愉悦地笑了笑。
确实,他当然会好好地对待晋玉祁的,就像对待自己那般,绝不会有丝毫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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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菱早上经过回廊时,听见转角有人在说话,而且,她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谢菱走过去,却看见父亲谢兆寅身前站着管家,正低声报告着什么。
看见谢菱过来,谢兆寅立刻抬起手,叫管家噤声。
谢菱狐疑地在两人身上看了看,说:“父亲,你们在说什么?与我有关?”
“我们谈论公务,与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干系。”谢兆寅摇头道,“花菱,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说到这个,谢菱倦倦地眨了眨眼。
养了布丁之后,她原本赖床的习惯都被治好了不少。
她睡得稍微久点,布丁就会跳到床上来,在她身上蹦来蹦去,除非是睡成了死尸,否则一定会被闹醒。
偏偏环生说,晚上要把布丁的笼子挪到卧房外面去,谢菱又有些不愿意,便只好一日比一日起得早。
今日,谢兆寅是正要去上朝的样子。
既然跟她无关,谢菱就没多在意,支吾两句,辞别了父亲,回到自己院里。
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大对劲,把院里的小六子叫过来,问:“最近府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怎么老觉得怪怪的。”
这几天老有人打量她,好像瞒着她什么。
小六子是不大会瞒事儿的,不问他还好,一问起,他便抹了抹额头,说:“回姑娘的话,是花舞节那日,晋少爷来过府上,说是要找姑娘。”
谢菱蹙了蹙眉。
若是小六子不说,她都快把晋玉祁这事儿给忘了。
那日她不在府上,谢兆寅也不在,府里只剩管家和一群仆婢,她回来后也没多问。
那个扬言要上门的晋玉祁,原来果真找了过来,看样子,似乎还闹了事。
谢菱语气有些沉:“他做什么了?”
“都是些不合规矩的事。”小六子没细说,“不过,被管家拦在门外了,大门都没让进。后来老爷知道这事儿,便让我们都瞒着,说是不要告诉姑娘,免得姑娘为了这些混账公子爷不高兴。”
谢菱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谢兆寅会这样维护她。
若是早知道如此,她何必费那个工夫,去当什么神女。
不过,谢兆寅心血来潮护她一次,也不见得次次都会替她讲话,谢菱还是觉得,靠自己最稳妥。
谢菱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把小六子放走。
她独自一人时,系统在她脑中问:“宿主,你在当楼云屏时,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与家人商量,为何当谢菱时,做法截然不同?”
苏杳镜这几个身份里,大多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只有楼云屏和谢菱这两世是在一个大家族中。
系统常常会问她一些问题,据说,这是为了采集宿主的人类情绪和自然反应,以便更好地提升系统功能。
谢菱简略答道:“身在什么环境,自然便是做什么事。谢家与楼家不同,这里的父兄姐妹,不是能交心的关系。”
系统又问:“那宿主更喜欢哪一种?”
谢菱顿住。
默了一会儿,谢菱说:“我没有什么偏向。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任务世界而已,任务结束后,所有故事都烟消云散,我不会讨厌,也不会喜欢,只是配合角色进行她们的故事而已。”
“可是宿主,你在楼父面前,为什么会流眼泪?”系统反驳,“宿主,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扮演过的角色都还就在你的记忆里,她们是你的一部分,你也有喜好,也有厌恶,你并不只是一个过客。”
谢菱眉心紧蹙:“系统,为什么你最近老是问我这些问题。我说过,任务世界结束,相应角色也随之消失,人死如灯灭,明白吗?至于你说的流泪……那只是余温。灯有余温,但不可能再亮起,这就是死亡的意义。”
系统说:“我不明白。宿主,你说的不对,我觉得你在欺骗我。”
谢菱有些头疼。
最近系统有些叛逆,总是喜欢反驳她的话,而且,总是为了一些小事纠结。
上一次系统还说,不希望阿镜死掉。
系统明明只是ai,没有情绪,却越来越会提要求了。
谢菱揉了揉额角,脑内的系统沉默着没有再出声,像是一个闹了脾气躲起来不理人的小孩子,谢菱也没有心情再去跟它掰扯那些事,同样懒得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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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兆寅下早朝回来之后,带回了一个人。
谢菱在自家厅堂中见到那个人的瞬间,才总算明白过来,自己今早并没有听错。
管家确实是和谢兆寅提到了她。
否则,晋珐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谢兆寅脸色不大好看,但勉强还是维持着和善的表情。
他对谢菱道:“花菱,这位是永昌伯府的晋大人。有些事情,他想当面向你赔罪,所以把你叫过来。”
谢菱抬眸看向坐在客座上的人。
晋珐眼尾上翘,眸中似乎含着游刃有余的笑意,正温吞地打量着她。
这是在这个世界,她第一次正式和晋珐见面。
谢菱低下头,行了个礼,坐到了一旁。
“何事?”谢菱细声问。
晋珐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这少女的容颜。
她娇美精致,仿佛世间最美的画被吹了口仙气,落成了人形。
如此容颜,只需稍微展露,便能引人疯狂,但她偏偏不自知地藏着自己的美丽,这便更叫发掘到她的人为她痴醉不已。
晋珐无声叹了口气,晋玉祁栽在这样的女子手中,实属不冤。
就连他,看到谢菱时也会不能自已地被吸引,总是忍不住地想起,在擢选神女时,谢菱那些几乎与云屏一模一样的动作和影子。
即便他在清醒理智的时候,一再地告诫过自己,那只是巧合。
“谢姑娘,我是为了我的外甥玉祁,来向你赔罪的。”晋珐站起来拱了拱手,看上去颇有礼仪风度,“他莽撞无知,出言不逊,听闻对谢姑娘屡次不敬,因此,我特地来替他赔罪,希望谢姑娘不要介怀。”
话音刚落,晋珐身后涌出一列列的人,捧着各种珠匣,放到谢菱面前。
“这些,是给谢姑娘的赔罪礼。”
谢菱在这种场合,当然不便说话。
她看了一眼谢兆寅,表情为难。谢兆寅便替她开口道:“晋大人,你今天来谢府,已经足够彰显诚意,这些贵重东西还是请拿回去吧,花菱用不着这些。”
谢家可不敢收晋府的东西。
晋珐淡淡笑了笑,表示理解,挥挥手又让人将这些东西撤了下去。
“谢大人执意不收,晋某会以其它方式聊表诚心。”
谢兆寅叹了口气,不愿再聊这个话题,同他寒暄起别的事。
此处没有谢菱的事,谢菱行了个礼,便悄悄退下。
谢菱在园子里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