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鹿城知州出事,边境那几座小城已经乱了好些日子了。”
陆鸣焕对面坐着一个人,身穿暗青官服,慢悠悠地同他商量着,“你们那边究竟如何安排,还得早些给信儿。”
陆鸣焕面色沉着,指节在桌面上轻扣,发出嘚嘚响声,只不做声。
陆鸣焕面前这人是玄鹰骑的总督都,原先是他父亲的同僚,如今陆将军退下幕后养老,全权交到了儿子手里,这位都督倒比以前还要信服几分。
对着晚一辈的陆鸣焕,也是客客气气,有商有量。
这里面,自然有因为陆鸣焕个人才干的缘故。
但陆鸣焕知道,并不全是因为此。
至少,这总督都还存了从他身上攀取平远王世子的心思。
当年黎夺锦带兵亲自清剿了北部三军,不论亲疏血缘,但凡曾背弃过平远王之人,全被杀头扔进了鹿林的沼泽之中,告慰平远王的亡魂,也彻底清除了黎氏一族身上背着的“叛贼”之说。
从那时起,黎夺锦的气魄和果决便震动朝野,皇帝也再不敢奈何他。
领兵之人,若要追随一位理领袖,黎夺锦定是上上人选。
只是这黎世子大仇得报之后,便好似郁郁寡欢起来,身体也不如以往康健,时常在府中养病,后来又廷说对什么歪门邪道着迷……
总之,寻常人难以见得到他。
陆鸣焕身为陆将军之子,而今亦是金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又与黎世子关系亲厚,可谓强强联手。
便是看在这一层上,那总督都才更是愿意与陆鸣焕结交往来,只怕搭不上这趟骏马拉着的好车。
他今日,只是来这里探个口风,却没想到,陆鸣焕沉吟来去,就是没给个准确答案。
过了许久,陆鸣焕却是敷衍拖延道:“都督先回去等信,我挑个时间,去拜访了黎世子后再做回复。”
“这……”那总都督虽然不满,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站起来,对陆鸣焕轻轻颔首告别。
他走后,陆鸣焕兀自沉思。
鹿城,离黎夺锦父亲当年出事的鹿林不远,也难怪那边一有动荡,就总有人想往黎夺锦身边凑,试图打探消息。
如今局势不稳,未来究竟会如何,还不好说。
他们虽然看准了四皇子,对四皇子鼎力相助,但如今,一切都还有变数。
陆鸣焕面色难看。
他知道,此时不能意气用事,尤其他与黎夺锦已经在同一条船上,若是此时闹掰,于大局有碍。
陆鸣焕强忍下去心头那阵难受,抓过大氅披在肩上,旋步出门,朝世子府而去。
世子府中,黎夺锦唇色苍白,又是几日几夜不曾睡好的模样。
他手边正放着几卷书信,烛火平稳,只偶尔从芯子里跳跃波动。
陆鸣焕推门而入,看着他半晌,撇开头。
说道:“玄鹰骑都督到我府上,问你,出兵日期何时能定。”
黎夺锦不曾看他,束起竹卷,轻轻放置一旁。
“不出了。”
“你说什么?”陆鸣焕愕然。
黎夺锦方才,说什么?
他们原本在同一条船上,黎夺锦说这话,是要拆船?
黎夺锦眉目平静,可平静之下,又藏着绵延的怒火。
“我说,我要退出。你们的计划,我不管了。”
陆鸣焕心头火起,他这几年见过了黎夺锦太多的颓唐模样,现在他又来玩这一套?
“你又是因为阿镜,是不是?”陆鸣焕怒发冲冠,口不择言,“你原先为了她,活不像活,死不能死,那是你自己的命格,没人管你。如今又要重来一遍?你现下的决定,牵连着多少人!”
难不成要所有人都为了黎夺锦的忧郁而陪葬?只因一个女子……一个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陆鸣焕咬破舌尖,自虐一般,逼迫自己在脑海中重复这句话。
“为了阿镜?”黎夺锦冷笑一声,“是,也不是。”
他从台阶上迈步走下,眼中遍布血丝。
“你当日来邀我,说是在乱局之中,唯有四皇子仁厚明德,尽心辅佐他上位,重振朝纲,清□□气。”
“可你又是否知道,这位四皇子在边境,在鹿城,做了什么?”
陆鸣焕一顿。
他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低下去一些:“你是说,修筑上仙台的事?”
黎夺锦深深吸进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脸色有些发青。
“看来,你很清楚。”
“那是陛下给四皇子的命令,修筑上仙台,聚雨露,定国脉。”
陆鸣焕拧眉道,“当今陛下为了神神鬼鬼之事,疯痴了多久,你又不是不知。莫说陛下,你自己先前不也……罢了,不说这个。那位陛下疯起来,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你又为何突然因此撂挑子?”
“上仙台,上仙台。”黎夺锦紧紧闭了闭眼,回首指着桌上那些竹卷,道,“为了修筑上仙台,累死了多少工匠,下令要数十个童男童女去沉塘取血用来镇楼。原知州中饱私囊,视百姓苦难于无物,衙门前的鼓敲破了没人修,纵容恶霸欺压民众,四处横行霸道,揪住一个话音不对,便能将人当街活活扇耳光扇死,这种事……层出不穷。”
“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上仙台。鹿城在四皇子治下,你当真觉得,四皇子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