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霜晚听了只觉得好笑。
“我戕害皇嗣?哈哈哈——!”
她看向被金吾卫拦在最前方的天子。
“这十年来,后宫哪个嫔妃的孩子我不是视如己出?那些孩子都真心实意叫我一声‘娘娘’,与我亲近。我若要害,早便动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去害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
“一份不知真假的认罪书,便定了我的罪。陛下,这就是您当初说的,信任臣妾?”
“梓童,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太后道,“那璎珞是你给敏昭仪的,她因着栎苕棘而没了孩子,璎珞上又有栎苕棘,你的宫女入了宫正局后受不了刑而写了认罪书,再畏罪自尽,这一切都是证据,你还想着诡辩不成?!”
太后显然将自己对孟霜晚厌恶的情绪带到了这件事内,再加上已经多年不曾管过后宫的事,以至于她在一听见云容签了认罪书后便认定是皇后害了敏昭仪的孩子。
孟霜晚此时却不理会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天子。
“臣妾眼下就在您面前,亲口告诉您,臣妾没做过,若月和云容也都是无辜的。”
“您若信臣妾,求您放了若月。”
“梓童,这件事可以晚点再谈,你先放下刀,回去休息。”天子看见了她脚下的伤口,和脖颈之处那道先前被刀刃划出血痕,便软下语调想要让她先回长安殿再说。
可孟霜晚只是执拗地看着他。
“您先前亲口答应臣妾,会留她们性命,现在云容没了,臣妾只剩若月了。”她说着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臣妾没做过任何害人的事,您若是信臣妾,便放了若月回来,给臣妾留个念想……”
“那贱婢眼下是关键人证,怎能轻易放了?”太后说着便朝金吾卫和一旁的宫人喊了句,“皇后眼下发了疯,神志不清了,将她带回长安殿,无旨不得外出!”
“你们敢!”孟霜晚猛地将手中的刀拿起,“不要过来!”
她的双眼一直盯着对面的天子。
“陛下,我只问一句,你信不信我?”
秦淮瑾一直不知该如何回复她。
他知道皇后是想听他说一句“相信”,可他不能说。
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对方,对她十分不利,若是这时他说一句相信,届时查出来的结果必定不能服众。
“……梓童,你先放下刀。”最终,他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孟霜晚听后忽地冷笑了一声。
“原来这便是天子的信任。”
她说着将那把刀缓缓举起。
“若月也要没了,臣妾活着也没意思了。”到了这时,她的声音反而变得沉静下来,不似先前那般癫狂了,“做这大恒的皇后太累了,十年了,臣妾当了十年的贤后,到头来,被逼到这步田地……”
“孟霜晚!”她笑了一声,叫了自己的名字,接着道,“你真没用。”
因为你的软弱,你的无能,你对这个男人的信任。
才害死了云容。
若月会受苦,云容会没了,都是因为你。
此时那把刀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之处,她看着天子,缓缓道:“臣妾把您当夫君,可臣妾如今才知道,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皇后罢了,至于那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嫁给你,太累了。”
在她说这些话时,天子显然看出了她打算做什么,一直出言叫她冷静。
可孟霜晚充耳不闻,她只是一句又一句地说出自己心中的话,握着刀柄的手一点点收紧。
锋利的刀刃再次在她的脖颈处划出另一道血痕。
连太后都被她这样的举动惊住,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旁的人更是睁大了双眼看着她,金吾卫也不知能不能上前拦她,就怕他们刚一动,她便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秦淮瑾眼睁睁看着那刀刃越来越近,心中急切万分,终于,在最后一刻,他似是想起什么,甚至来不及犹豫,便脱口而出。
“皇后,自戕是大罪,你若死了,朕必定追责你母族!”
他这一句十分灵验。
话音刚落,孟霜晚整个人忽地一滞。
秦淮瑾显然看出了她瞬间的迟滞,因而便乘胜追击。
“你若放下刀,朕就当没这回事,若不然,你孟氏一族全都逃不过。”
“……”
孟霜晚没想到,他会用孟氏作为威胁。
也就是这时,先前失了理智的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死了。
否则她的家人该多难过?
可她真的好痛啊……
她想到云容被生生折磨致死,就觉感觉好似自己被剜心剥皮一样。
“……云容,云容!”
她口中喃喃念着云容的名字,手中的刀也慢慢滑落,最终“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而眼见着她的刀没了,那原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宫人忙上前,将她整个人扶住。
眼见孟霜晚没事,天子才长舒口气,接着又下了旨:“送皇后回长安殿静养,之后无旨不得出殿!”
此时的孟霜晚已经没了挣扎的心思,她任由身边的人扶着自己,慢慢离开了紫宸殿。
在最后的那刻,她忽地转头,看了眼还在原处站着的天子。
那眼神中已经没了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
直到皇后被送走,这场闹剧才落下帷幕。
“陛下,皇后眼下这副模样,已然无法胜任国母职责,更不提她还害了嫔妃,她……”
“母后!”罕见地,天子沉声打断了太后的话,“皇后只是身子不适,且敏昭仪小产一事眼下还未查明,尚无定论。”
太后见状便知他这是要维护皇后了。
因而心中也不愿和对方硬着来,便放缓语调:“话虽如此,可眼下已经有认罪书了,陛下若要继续查,便叫人再审问若月便是。敏昭仪原是被害的,她都愿让自己的大宫女跟着一道入宫正局,如今刑罚用遍,在秀鸢那儿问不出什么,不过便放了她出来。”
比起天子和太后,身为事件中心的敏昭仪一直没说过话。
她只是站在后面,看着皇后的一言一行。
在看见对方打算自戕时,她高兴得手都有些微颤。
可没想到,陛下铁了心要维护皇后,竟不惜以孟氏相逼。
眼下听得太后忽然提及她的名字,她不由地头愈发低下,接着轻声开口道:“奴婢没关系的,只要能查清真相,想来秀鸢也是原意再继续待在宫正局的。”
她这一句话显得公正不徇私,和方才孟霜晚以死相逼让天子放了自己宫女形成鲜明对比。
太后瞧她便愈发顺眼。
可天子却没作声。
他只是沉着脸色,半晌后才开口说了句:“母后,此事朕让御前的人去查。宫正局既问不出什么了,便将秀鸢和若月都放了。”
太后闻言便道:“秀鸢便罢了,若月怎么能放?”
“朕心意已决,母后不必再劝。”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紫宸殿,再不管身后的人什么反应。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显然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而敏昭仪则暗自攥紧指尖。
心中想着,要将此事做得更滴水不漏些了,毕竟天子亲自让人查,和太后叫人查是不一样的。
不过她也很放心。
宫正局那边都不是她叫人下的手,自然与她无关。
若真查下去,左不过是秦德妃倒霉。
谁让她那样蠢,因为一个璎珞,和忽然高烧的三皇子,便认定了皇后是凶手。
这后宫之中,只有聪明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之后的日子,孟霜晚彻底不再出门。
她整日窝在寝殿之中。
对什么都提不起感情。
唯有面对被从宫正局放回的若月,她才会有一丝情绪波动。
比起先前,她更加不爱吃东西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若月在宫正局受了大苦,回了长安殿后养了两个多月,才慢慢恢复。
天子下旨查此事后,很快就查出了云容并非畏罪自尽,那封认罪书也不过是伪造。
顺着线索,最终查到了秦德妃身上。
原是她因着三皇子无端高烧,而认定是因着皇后送的那串璎珞导致三皇子身子不好,便买通了宫正局的人,让那些人伪造证据。
但差查来查去,最终也只查到了这里。
始终查不到,那璎珞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最终,天子选择了将此事压了下来。
他以构陷皇后为由将秦德妃降位,同时又将三皇子交由太后抚养。
然后让人不要再查。
尽管整个六宫都知道了皇后送的璎珞上有栎苕棘。
可天子还是选择草草了结此事,最终侍御医改口说敏昭仪小产并非完全因着栎苕棘,便也不再追究。
而与之相对的。
他没有废后,却下旨收回了皇后的六宫权。
交给了敏昭仪。
孟霜晚就这样,从一国之后,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且被禁足在了长安殿中。
时间一日日过去,天也慢慢冷了起来。
若月养了两个多月恢复了七八成,便又回到了她身边伺候。
往年一入冬,孟霜晚便会吩咐六尚局的人备好送往六宫的冬炭。可今岁,她不再管理六宫,还禁足在长安殿,这些事自然轮不到她管了。
听得说敏昭仪早早便禀明了陛下六宫冬炭的分配。
可一直到过大雪过后,才有六尚局的人送了些浮炭来。
那是最劣等的炭了,燃着便有浓烈的黑烟冒出,就连尚食局做膳食时都不会用这种炭。
可长安殿却没办法。
因为如果不用,便彻底没炭火可用了。
原本这些日子便已经越来越冷了。
就这样,这些并不多的浮炭,就这样凑活着用到了冬至。
冬至和元正,为大恒两个最重要的日子。
冬至这日,陛下需亲临宣政殿受百官朝贺,再在麟德殿开宴,宴请朝臣。
而后宫之中,皇后也需在清晖阁设宴,宴请六宫嫔妃和诸位外命妇。
往年这样的事都是皇后来做,可如今六宫权柄在敏昭仪手上,接见外命妇一事自然由她来了。
孟霜晚没有去。
她身子已经越来越不好,且身上还背着禁足一事,因而便留在长安殿中。
外面的天愈发冷了,黑夜之中甚至有点点飘雪落下,孟霜晚靠在架子床上,身边的燎炉里是白日六尚局送来的银丝炭。
也不知为何,原本六尚局只送了那一次浮炭,便再没来过。
若月还去六尚局要过,得到的答复是眼下炭火吃紧,没有多余的,让皇后将就将就,把她气了个够呛。
这些日子,她都是日日算着怎么用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原本皇后的长安殿是有地龙的,换了往岁,早便用这些炭火点了地龙了。
但眼下炭火不够,便只能能省则省。
除了皇后寝殿内的燎炉,其它的地方一概不再燃炭,引得那些宫人们日日抱怨说冷。
即便是如此,那先前送来的浮炭也逐渐捉襟见肘,若月这两日正为此时着急。
想着若不行明日再去一回六尚局,便是抢也要抢些新的炭火回来才行。
可谁知今日一早,六尚局的人便送了许多银丝炭来,说是眼下炭火已经足够了,便赶着送来了。
若月不疑有他,得了这上好的银丝炭便点了起来。
同时又去了尚食局拿吃的。
自从皇后被禁足以来,长安殿的小厨房便逐渐废弃了。
因为没有东西再送来了。
那些宫人内侍也逐渐变得懒怠起来,都不愿意动了。
每日三餐都只能若月自己去尚食局端回来。
尽管皇后吃的很少,可她还是往尚食局跑。
可惜今天她没拿到什么,尚食局说,眼下都忙着为清晖阁的内宴准备,没多余的人手来做长安殿的吃食。
若月气得要死,可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在尚食局中找。
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些冷菜。
回了长安殿后,果然皇后还是说没胃口。
劝了好久,她才愿意吃了一点,接着便又说自己困了。
“奴婢伺候您休息。”若月说着,便替对方将外衫除去,接着扶了她躺下,自己便去了外间吃那些剩下的饭菜。
她这些日子也是累极,长安殿旁的宫人内侍都叫不动了,原本身为大宫女的她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吃完饭后,便也逐渐感觉到困了。
于是她将残羹冷炙稍稍收拾了下,便去了皇后床下铺了好被子入眠。
寝殿外的角落,堆了许多银丝炭。
因着没人愿意动,若月为着方便,便将这些炭火全都放在了殿外的角落处,这样她就不用绕很远的路去库房了。
夜愈发深了,主仆二人慢慢地都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冬至宫宴也到了散场的时辰。
敏昭仪早早便散了内宴,带着秀鸢往麟德殿去。
在到了地方后,她入殿前低声问了秀鸢一句。
“长安殿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秀鸢便回了句说“安排好了”。
她敏昭仪这才点了点头。
“今夜只要陛下去我那儿,待到长安殿的火起来了,陛下再过去也来不及了。”
秀鸢闻言便道:“娘娘,可历来冬至陛下都是宿在皇后殿中的,您现在来找陛下,陛下能愿意去承欢殿吗?”
敏昭仪却笑了笑:“用些法子便是了,不是什么难事。”
她没说的是,上一世的这回冬至,陛下因着群臣敬酒喝了不少,最终人都有些飘忽,还是皇后亲自带了人才将陛下扶回长安殿的。
一个醉了的人,又怎么会分得清眼前的谁是谁呢?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在冬至这也动手。
今夜过后,六宫之中再无孟霜晚这个皇后。
她上一世的仇终于能报了。
孟霜晚睡得并不安稳。
自从云容没了后,她就很难睡得好了。
好在还有个若月,因此每夜她入睡时都会让若月陪着她。
原本她是想让若月和她一起睡的。
可若月说什么都不愿。
因而便只能退一步,让对方在地上铺了床被子。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时常会被噩梦惊醒。
只有醒来后看见若月才会稍稍安心。
而这一夜,她并不是被梦魇所惊醒,而是被人摇醒。
“殿下,殿下!”若月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入她的耳中,孟霜晚逐渐醒来。
然后就闻到了烈火灼烧的味道,又看见了殿外火红的一片。
因着这些日子吃的东西很少,再加上刚醒来,导致她的脑子有些混沌。
“若月…这是怎么了?”
若月面带急切,忙着道:“殿下,着火了,长安殿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