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魏王预想的一样,天子圣旨在九月初便下来了。
按照他原本请封的折子内容,封阿月为魏王妃。
因着魏王妃尚在养伤,故而不必入京受封,天子便在让人到渭宁传旨时,顺道将王妃宝册也了带去。
而的得了天子旨意后,魏王便彻底放下心来,整个昏礼的准备也步入尾声。
魏王显然很着急,故而将日子定在了九月十六。
阿月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安心备嫁便是。
眼见得婚期一日日近了,先前魏王吩咐了人做的婚服也早早便送了过来。
“这便是花钗翟衣,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呢。”房间中,紫苑看着做工精致,整齐叠好放在床榻之上的青衣朱袖,显得有些兴奋,“可真好看呀,还有这花钗九树,以前奴婢便听得说,花钗九树,翟九等是一品外命妇才能穿的,如今也算是亲眼见着了。”
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一直盯着那花钗翟衣念叨着,阿月不由地调侃了句。
“看你这喜欢的样子,等日后你和卫三成婚时,不也能穿……”
她下意识想说不是也能穿花钗礼衣吗?
结果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便止住了声。
好在紫苑并未细想,或者说她并未仔细听,因为她的全副心神都被那翟衣吸引了。
自然也就没意识到,阿月一个失忆的人,为何会知道平民女子成婚时能着花钗礼衣。
而看了好一会儿后,紫苑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那花钗翟衣上挪开,接着看向阿月:“姑娘,您生得这样好看,届时穿了这一身,只怕王爷见着时眼都会移不开了。”
尽管阿月生模样和先皇后极像,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紫苑根本不会将两人弄混。
一来她原本便只是行宫的宫娥,一年不过伺候先皇后月余,且还不是近身伺候,自然摸不准先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二来,阿月于兵法一事上的造诣,还有遇事的沉着细致,都让紫苑下意识将她和先皇后区分开来。
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先皇后早在去岁冬至的那场大火中便崩逝了,这是大恒上下都知道的事。
因而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之后的日子里,紫苑便再没将阿月当做先皇后过。
思及此,紫苑还感慨了句。
“姑娘成了亲王妃便拥有了无尽的荣耀,奴婢真为您感到高兴。”
看着她真诚的神情,阿月没说话。
心中却下意识想着。
荣耀吗?
她转头,看向那花钗翟衣,心中轻叹口气。
一品外命妇服花钗九树,翟九等,这对一般人来说,便是最荣耀的时刻了吧。
可她……
曾是整个大恒最尊贵的女子。
当初她受封时,花钗十二树,并两博鬓,深青袆衣,于含元殿上受百官朝贺。
那时的她以为,那是她一生无尽荣耀的开端,从那时起她会跟自己的丈夫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可后来现实却让她知道,越是荣耀,便越是容易失去。
她得到了全天下女子最想要的东西,却失去了旁的女子最纯粹也最简单的东西。
——那就是自我。
她因着那至高无上的身份,而亲手将自己困在了一个永远无法走出的困境之中。
不能妒,不能怨。
要贤良,要大方。
那样的日子,她整整过了十年。
直到那场大火,才最终燃尽了她所有的期许和天真。
让她彻底对那人死心。
指尖缓缓在那花钗翟衣上摩挲着,阿月心中浮现出一句话。
她真的能放下一切,毫无芥蒂地和魏王在一起吗?
如果说原本她是坚定的,可在看见这婚服后,她又逐渐有些不确定起来。
魏王如今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待她如此之好,若是日后知晓了……
“姑娘,姑娘?”
恰在此时,紫苑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阿月于是收回指尖,看向对方。
“怎么了?”
“那送衣裳来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说是待姑娘您试了过后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她们好拿回去改。”
紫苑的意思便是,伺候她更衣试穿。
阿月闻言,想了想,最终点点头。
“好,那就试试吧。”
衣服最终很合身,没有任何需要更改的地方。
这日之后,整个魏王府便更忙了。
尤其是魏王。
他忙得整日都见不着人,就连阿月,都连着十余日没见过他了。
作为备嫁之人,阿月也很少再离开自己的院落,只是每日,都会有人来来往往,在她的院落中布置着各种东西。
时间便一日日过去。
最终到了婚期的前一夜。
那套婚服眼下就放在她的床边,阿月早早便沐浴更衣在床榻上歇着了。
盖因明日一早她便要起来,所以今夜便准备早些休息。
结果她这边正休息着,便听得外面隐约有动静,接着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房外响起道熟悉的声音。
“……阿月。”
“你睡了吗?”
阿月听后一怔。
这,不是魏王吗?
明日便是吉日了,这大半夜的,他怎么会跑到自己这里来?
想了想,阿月还是决定回复他一句。
“没呢。”她道,“刚准备休息。”
说着便起身,走到房门边。
“阿晔,你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阿月没有开门,因为她知道,这个门不能打开。
而她知道,魏王显然也知道,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来。
不过很快,魏王便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们告诉我,成亲的前一日,新人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便是不吉利。可我已经好久没见你了。刚才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原本想着早点入睡,这样明日也能早些起来,可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便全是你,怎么都睡不着。”
“所以,所以我就想着来看看你……不对,是来听听你的声音,这样我应该就能睡得安稳些了。”
外面的人说着,还特意强调了句。
“你千万别开门,李年跟我说,要是在婚期的前一日我们见了面,那日后很容易婚姻出问题的,我可不愿意我们两个之间会有什么问题。”
阿月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因着这样的原因,所以大半夜便跑了过来,且看样子还是特意避过了旁人前来的。
在民间,确实有婚期前一日不能见面的习俗。
但于皇室而言,这便是定死了的规矩。
阿月当初成婚时,便是条条都依着规矩来的,若有一点违反,便是对祖宗规矩不敬。
那些条条框框,仿佛刻在她骨血中一般,以至于方才在听见魏王的声音后,她脑中第一反应便是不合规矩。
但显然,魏王并非因着规矩才不见她,而是担心两人婚后之间会出问题。
“……阿月,你怎么不说话?”
许是阿月想的太过入神,以至于她都没有再开口,倒让门外站着的人有些着急。
以为她因此不高兴了,便忙着解释。
“我真的只是来听听你的声音,你可千万别生气,你要是现在不想和我说话,我马上就走……”
正说着,阿月便听得外面又有细微的动静,显然是魏王准备离开的征兆,她于是忙着开口。
“阿晔!”
听得她叫自己,魏王忙停下步子,又转了回来。
“怎么了?”
房内的阿月便微微抿唇,几息后轻声开口。
“我没有不高兴。”她道,“你今夜能来跟我说说话,我很开心。”
“真的吗?!”魏王没想到对方和他的想法一样,霎时变得惊喜起来,“你,你开心就好,你就怕你觉得我太莽撞了。”
阿月闻言下意识摇摇头,结果反应过来,眼下对方看不见她的举动,因而便道:“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时候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会依着规矩,等到明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眼下我在自己的封地,娶自己的王妃,怎么还要照着那些迂腐的规矩来?”魏王道,“我想你了,自然便来见你。”
若非担心见了面对两人真的日后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魏王如今也不会乖乖在门外站着了。
“是啊。”而听了他的话后,阿月缓缓重复了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想到原先自己被那一条又一条的规矩束缚着,想到以往的贤良模样,忽然便觉着恍如隔世。
“阿晔。”她又叫了对方一声,“陪我说说话吧。”
魏王便忙应了声。
“好啊。”
两人于是就这样,隔着一道门,一句句地聊了起来。
眼下月明星稀,天际泛着一片浓黑,宛如上好的墨汁。阿月和魏王都在门边,两人说的累了的时候,便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靠着门坐下来。
而巧的是,两人的背恰好隔着那道门,靠在了一起,但两人自己却没发现。
就这样,他们聊了一整夜,从浓黑如墨的深夜,聊到天际隐隐泛出一丝鱼肚白。
原本以为有无数的话要说,可说着说着,两人却忽然跟约好了似的,都不知要说什么了。
可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那丝丝情愫蔓延。
到了后来,两人就只是这样安静地对靠着,偶尔其中一方会忽然开口问一句。
“你还在吗?”
接着就会听见另一方低声回答。
“还在。”
然后两人齐齐笑开来。
这一夜,谁也没睡。
魏王看着天边稀疏的星星,阿月看着房中跃动的烛火。
时光温柔。
第二日,紫苑和府中旁的丫鬟来伺候阿月梳妆。
在看见推门而入的瞬间,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后,紫苑显然有些惊讶。
“姑娘,您这么早便起来了?”
阿月闻言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一夜都没睡。
紫苑便忙带着身后的人上前,拧了条素色的帕子,便要伺候她擦脸,结果在看清她的双眸时,不由地一顿。
“姑娘,您的眼怎么有些泛红?”
就连眼下都有淡淡的乌青。
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阿月听后抬手,轻触了触自己的眼尾。
“许是起得太早了吧。”
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昨夜的事,因而直接岔开话题。
“紫苑,过会儿替我好上妆,不要让我看上去太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