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取下的瞬间,一张莹□□致的面容显露。
透过不远处那被放在地面上微弱烛火的宫灯,隐约能瞧见对方的模样。
那模样和眉眼,活脱脱便是先皇后,只是比起先皇后,对方的面上多了一条狭长的伤口,从耳侧延伸至颧骨之处。
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心惊了。
以至于见了这一幕的御前宫人都吓住了,甚至有个在惊吓之间连手中的宫灯都掉落在地。
“哐——”的一声,宫灯落地的声音在寂静而黑暗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旁的人却都不敢轻易作声,都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唯独小玉辇上的天子,在看清对方模样后,仿佛被施了法一般,整个人僵住,好半晌后,才轻着声音开口唤了声。
“梓童……”是你吗?
秦淮瑾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似做梦一般,如此虚幻而不真实。
这一年来,他无数次在睡梦中梦见这样的场景,期待着自己在某个转身,抑或某个抬眼的瞬间,便能看见身边那人还在,从未消失。
可每每午夜梦回,意识清醒之际,他的身边都只有一片虚无。
每当这时候,他便会陷入无边的悔痛之中,不停地憎恶自己。
他每隔几日便会去去一趟长安殿,为的就是在那里找到自己皇后曾经存在的痕迹。但很可惜,那个曾经恢弘的殿宇在那场大火之中烧得十不存一,无论是主殿抑或是偏殿都成了灰烬,唯余下那靠近长安门的一间小耳房还留着,那也是之后若月一直住着的地方。
他能得到的关于皇后先前的东西少之又少。
几乎都是若月带给他的。
而那些东西,都成了这一年来他赖以支撑的动力。
就在刚才,他还曾去了长安殿,可他没能待多久。
因为若月一直跟他说,到了障日阁开宴的时辰,天子不宜在长安殿久留。
秦淮瑾知道,若月这是不想他在长安殿待太久,因为若月的心中对他一直有怨。
这些他都知道,可他从不计较。
因为他觉得这都是应该的,他的皇后,他的发妻,确实是因为他的冷待和疏忽而于大火之中丧生。
从长安殿出来时,他还在想,自己往后一生,都只能活在对皇后的怀念和悔痛之中了。
可不想,上天似是怜惜他一般,竟将他的皇后送还回来了!
秦淮瑾此时甚至都忽略了对方面上的那道伤口,反而让抬着小玉辇的人将御辇放下,接着自己便起身往对方那儿走去。
“梓童……”他不由地又开口唤了声,似乎已经完全认定眼前的人便是他的皇后了。
而身后的宫人连带着张彦都显得极为震惊。
因为谁也没想到,已经薨逝的先皇后会忽然出现。
若非是这么多人同时瞧见,只怕都会被人当做撞鬼了。
眼见陛下往那儿走去,张彦不敢开口劝,便只能赶紧带了人跟上。
而那处原本跪在地上的宫娥,已经彻底不敢抬头了。
显然,她从没想过,方才和她相处了这么些时辰的人竟和先皇后生得如此之像。
且在发现天子往她们这儿走来后,她便愈发低下了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摘了面纱的阿月,却站在原处没动。
她将那条面纱握在掌心之中,就这样看着不远处的天子,眼中带着怀恋和痴迷,一点点往她这里走来。
阿月听见了对方的话。
他叫她……梓童。
这位大恒的天子,似乎在看清她面容的那瞬间,便已经认定她便是那于大火之中丧生的先皇后了。
否则在那瞬间,他的眼中又怎会迸发出强烈的惊喜和不敢置信?
但阿月一直没说话,她甚至都没动一下。
她只是这样站着,直到对方在她的跟前站定。
然后在他抬手,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忽然微微福身,用平静的语气,徐徐说了句。
“陛下大安,妾乃魏王妻室,随王爷入宫参宴。”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平静,又或者因着她方才的眼神中是全然的陌生,看着他时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以至于在听了这句话后,天子原本即将触碰到她的指尖猛然一滞。
“梓童?”秦淮瑾看着眼前的人,面上带着惊愕,“你在说什么?”
她明明是他的皇后,怎么会和魏王有关系?
然而阿月却只是微低着头,重复了遍:“回陛下,妾乃魏王妻室,此番入京是随王爷入宫赴宴。”
同样的话,再听一次,瞬间让秦淮瑾整个人不敢置信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的皇后,成了王妃,不认得他了……
黑夜之中,朔风侵肌,凛冽呼啸的寒风刮得人面上生疼,可眼下,秦淮瑾最疼的却是心口。
他就这样看着对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回想着对方刚才眼底的陌生,和她说话时,那平静的语气,忽然低吼了声。
“你、你骗朕的对不对!”他不相信。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他的皇后,怎么会是什么魏王妃?
他不会认错的,他的皇后和他十年夫妻,先前光是透过小玉辇的帷幔,他便认出了她,眼下又怎会认错?
“梓童,你看着朕。”他道,“你抬头,看向朕,再说一遍,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