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苑想,翟惜雪说不定会直接给她预约一家医院,让她取两根肋骨出来。
她下了楼,翟惜雪坐在客厅,正和江城说着什么。
余光看见她了,下一秒,眉头就皱了起来。
江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
她视若无睹,安静落座。
翟惜雪是江苑的后妈,江城是江苑的爸爸。
他们两个平时很少一起出现在家里,很显然,今天的饭局对于他们来说极其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离约好的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桌上的饭菜都放凉了,人还是没到。
翟惜雪吩咐厨房都拿进去热一下。
说话的同时,眼神落在江苑身上。
话里带怨恨:“要不是你,我和你爸至于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
江苑全程安静,那双玻璃珠一般透亮的浅棕色眼眸,在这客厅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薄光。
她是个内向性子,话不多。
江苑是私生女,五岁那年,江城方才得知她的存在,并把她接了回来。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小姑娘坐在门口发呆晒太阳,琼鼻杏眼,睫毛长的都在眼下留下一圈阴影了。
不过五岁,就显出姝色。
他走过去,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过了很久才抬眸,眨了眨眼,睫毛鸦羽一般。
她轻轻歪头:“苑妹。”
声音甜,甜到人心里去了。
客厅电话响了,吴婶过去接。
没多久,她过来,神色犹豫:“贺家打来的电话,那边临时有事,可能得得多等一会。”
都等了三个小时了,还要再等。
翟惜雪问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吴婶支支吾吾:“说是朋友的狗过生日,专门摆了两桌,吃完了再来。”
翟惜雪放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
这明摆着是羞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拐着弯的说这顿饭甚至还不如一条狗来的重要。
可偏偏他贺轻舟确实有这个瞧不起人的资本。
有钱人也分等级,江家是有钱,可人脉关系却少的可怜。
稍微大些的项目便走的寸步难行。
与江家比起来,贺家才是真正的家大业大。
根就扎在这北城里,如百年老树一般,盘踞一方。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以往江家都是仰仗着贺家,那边帮忙疏通关系,路才好走一些。
可是现在,唯一连通关系的纽带,那个口头上的婚约也没了。
所以翟惜雪和江城才会这么着急。
坐的时间太久,江苑腰有点疼。
她才刚放松了下坐的笔直的上身,翟惜雪一个眼神看过来,她只能再次被迫坐的笔直。
翟惜雪也一肚子火,贺轻舟是个易燃易爆的脾气,但在江苑这儿从来都是软着性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连大声和她说话都不舍得。
他长这么大对他父母恐怕都没这么好过。
但在翟惜雪和江城眼中,贺轻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那段时间江城费劲千辛万苦谈好的单子总是莫名其妙的被搅黄。
之前聊的好好的那些资方,也突然对他避而不见。
就好像是有一双隐形的手在暗中给他阻力。
但能做到这些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江城仔细回想,自己好像也没有得罪什么大人物。后来他顺着那些被搅黄的单子暗中找线索,发现幕后主使就是贺轻舟。
江城为此还登门找过他道歉,笑容谄媚:“叔叔如果有惹你不高兴的地方,你大可直接和叔叔讲,叔叔会改。”
贺轻舟坐姿懒散,吊儿郎当的叼了根烟,下巴冲江城那边抬了抬。
意思是让他给自己点烟呢。
江城脸色有点难看,他好歹是长辈,却被个晚辈这么对待。
贺轻舟却轻笑出声,指间轻捻烟嘴,眼里的笑,意味深长:“江叔叔,求人就是这个态度的?”
他太恶劣,他的好也仅仅只在江苑面前表现。
江城知道,他是在替江苑出气。
但没办法,在贺家面前,他到底翻不起太大的波浪。
那根烟他点了,歉也道了。
那次之后,江城也没有敢再刁难过江苑。
其实在江城眼中,自己做的那些算不上刁难。他不过是为了让她更听话一些,所以才用了一些特别的手段罢了。
她和她妈妈一样,骨子里都倔。
不治一治,迟早一身反骨。
或许觉得他的态度让自己还算满意,贺轻舟终于停止了和他作对,甚至还主动帮着牵线搭桥,宽泛江城的人脉网。
那些缺少资金的项目,他也毫不犹疑的往里投钱。
这是一种变相的施舍,同时也是警告。
他只要敢动江苑,他有的是法子让他不好过。
江城也明白了,只要他对江苑好,贺轻舟就会对他好。
可这个月十五号,贺轻舟将那些项目重新送去做了风险评估。
资金链也一条一条的往回撤。
用不了多久,这些项目就会因为资金链中断而全部搁置。
到时候的亏损可想而知。
但那些项目本就没有多少赚头,贺轻舟肯定是知道的。
他当初肯签下,不过是因为江苑。
可如今,他忘了江苑。
这种付出大回报小的生意,他肯定不会再做。
贺轻舟是晚上到的。
与江家的重视相比,他的穿着随性,卫衣外面随意搭了件夹克,颜色和他戴着的那顶鸭舌帽一样,都是黑色。
长身而立,停在玄关处,眼眸漆黑,眼神带点倦色。
像没睡醒一样。
他的眼睛是那种细长,比桃花眼要多出几分冷情,眼尾的弧度也更窄,内收。
或许是此刻的气场过于强大,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那点不耐烦。
佣人恭敬的将更换的鞋子放在他脚边,他双手插着裤袋,眼神透了点漫不经心的散漫:“能换双新的吗,我这人有点洁癖。”
佣人低声道:“这鞋别人没穿过,往日您来,都是这双。”
“哦?”他微挑了眉,把鞋踢开,“我怎么不记得我从前来过这,还穿过这么难看的鞋。”
佣人下意识的看了眼翟惜雪。
翟惜雪忙起身,让她去换双新的来。
她热情的过去,招呼他落座:“今天路上不堵车吧?”
“还行,走的高速。”
翟惜雪立马让人把饭菜端出来,怕凉了,重新收起来又加热了一遍。
贺轻舟的座位和江苑的对着,翟惜雪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虽然嘴上在答,但眼神却落在对面的江苑身上。
美是挺美的,但是寡淡无味。
他不好这口。
前阵子所有人都在惊讶,觉得他忘了江苑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说他从前有多喜欢她,喜欢到死心塌地,恨不得把心都挖给她。
贺轻舟觉得出车祸撞上脑子的大概是他们。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块木头。
他微勾唇角,收回视线。
江苑看到了,他眼神里的轻蔑,以及嘲弄。
相比他的随性,翟惜雪的态度非常热情,又是夹菜又是倒酒的:“先前那件事是我家阿苑的错,她事后也很后悔,所以想着专门找个时间来,和你道歉。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她一般计较了。”
“是吗?”他饶有兴趣的看向江苑,下巴微抬,眼中带笑意,“江小姐,我赶时间。”
意思就是,快点进入主题。
搭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收紧,裙子的面料轻薄,却也被捏出一圈的褶。
见她没反应,翟惜雪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江苑吃疼,逐渐回过神来。
于是她说:“对不起。”
贺轻舟却不领情,他笑容散漫,捏起面前的酒杯,慢慢悠悠的晃了几下,拉长了语调:“没什么诚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