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不见被诋毁后的恼怒,更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
翟惜雪收起了眼泪,换上另外一副表情:“当然是来看你死了没有。”
她四处看了一圈,笑道,“当初见你走的那么决绝,还以为你早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就这?”
头突然晕的厉害,江苑手扶着沙发,才勉强站稳:“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翟惜雪冷笑,上下打量她一眼:“不过看你这副样子,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知道因为你,你爸的生意亏损有多严重吗?我倒希望你慢点死,最好多受点折磨了再死。”
这些恶的话,江苑早就免疫了。
从小到大听过太多,甚至比这些更恶,更不堪入耳。
翟惜雪没有在这多留,担心江苑把病传染给她。
江苑突然庆幸自己生了病。
全身的力气在此刻便彻底卸掉,她摔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
她最近常做梦,一个接着一个,好似要把整场睡眠时间都给填满一般。
醒来的时候,手背有轻微的刺痛感。
她微皱了下眉,睁开眼睛。
最先看到的是医院雪白的墙壁,然后才是站在自己床头,正给输液管调慢流速的贺轻舟。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毛衣,看着不厚,但总觉得很暖和。
兴许是窗外的阳光正好投落到他身上的缘故。
胸腔处似有什么堵着一般,江苑咳嗽了几声。
男人听到动静,垂下眼来。
淡淡给出点评:“还挺能睡。”
他走过去,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感觉怎么样?”
她接过杯子,和他道谢,然后说:“还好。”
贺轻舟用脚背拖了张椅子过来,在她床边坐下:“连睡觉都在皱眉头,这叫还好?”
江苑愣了愣,然后轻声笑笑:“应该是做噩梦的原因。”
贺轻舟本就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她不肯说实话,他也就不再问了。
看她把那一杯水都喝完了,替她把杯子拿走,放好。
“医生说是病感冒,还有肺炎,没大碍。但你体质不行,建议你在医院先住两天,手续已经给你办好了。”他抬手看了眼腕表,穿上外套,显然已经在这这儿浪费了太多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一句:“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就行。”
听到这个“再”字,江苑突然问他:“今天”
后面的话,她停顿许久。
贺轻舟却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你邻居给我打的电话,说你晕倒了。”
她点头,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
贺轻舟松开了去开门的手,靠着病房门站着,眼神打量她。
病房里好像一切都是白的,墙壁,床单。
江苑在这一片白的映衬下,更是显出了几分苍白无血色。
输液的左手压放在被子上,手腕细到他稍微用力点都能捏断。
安静是被他轻慢的语调给打破的:“我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你了。”
江苑没说话。
头顶传来意味不明的低笑:“我这人有点英雄主义,挺爱保护弱小的,你懂吧?”
江苑便也笑了:“算懂吧。”
所以,不是喜欢。
只是因为她太惨了,惨到连他都没法坐视不理。
“行了,你好好养病,不吵你了。”
他开门离开,又将门关上,动作还算小心。
江苑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头顶的灯。
白色的灯,刺的她眼睛疼。
她其实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任何遭遇。
因为她的人生一直都是不幸的,从前是因为有了贺轻舟站在她前面替她挡着风风雨雨,所以她才不至于被淋湿。
但是现在,其实她也能硬扛下来。
没关系的。
她足够坚强,也足够努力,没有什么坎是她跨不过去的。
药水换到第三瓶的时候,宋邵安来了。
手上还提着一个木质的食盒。
他脚步急切,眼中有担忧,把东西放下便过来:“好些了吗?”
江苑摇头:“我没事。”
见她的脸色的确好了许多,宋邵安悬着的心便逐渐放了下来。
他把食盒打开,里面都是一些清淡的食物。
“轻舟给我打的电话,说你在医院,让我过来陪你。”
江苑半晌没说话,沉默良久,才缓慢的点头:“这样啊。”
宋邵安犹豫了一会,不太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头摆弄碗筷:“他有个饭局,所以就先走了。万家的小女儿,你见过的,万姗。”
提到这个名字,江苑有点印象。
幼时便常爱追着贺轻舟跑,一口一个轻舟哥哥。
不过他没什么耐心,总是让她别烦自己。
还把她凶哭过几回。但小姑娘不记仇,第二天就好了。
江苑点头:“我记得她,挺可爱的。”
宋邵安把床上的小桌板支起来,意有所指般:“贺伯母很着急他的终身大事,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很有可能就定下了。”
江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挺好的,他们家世相当,性格也合,很般配。”
宋邵安在她脸上瞧不出异样来,不知怎的,他松了口气。
他厌恶自己的卑鄙,但又控住不住自己。
他把喜欢藏了许多年,终于等到可以放在阳光下的那一天,他不舍得就这么放弃。
白粥是他让家里的保姆阿姨煮的,软糯浓稠,还带淡淡的甜味。
勺子递放在江苑面前:“吃点粥。”
江苑摇头:“谢谢,我不饿。”
一早便想到她会拒绝,宋邵安也不勉强她。
今天还是有点太阳的,担心她被晒着,他站起身,去把窗帘拉上。
“刚才让人去附近看了一圈,有栋公寓挺适合的,环境好,离医院近,也安静。”
江苑抬眸:“你都知道了?”
指的是,翟惜雪去找过她的那件事。
宋邵安重新坐过来。
那个女人嘴不严,什么话都爱往外讲,并且全是一些诋毁江苑的话。
他自然不会告诉江苑,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安静,所以那一栋我都买下来了。你要是不想住也没关系,什么时候想去了就打这个号码。”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
江苑没接:“谢谢你,但”
他笑容温柔,替她补全了接下来的话:“不用是吗?”
他说:“江苑,你不必总和我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与贺轻舟,没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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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住院的那几天,宋邵安都在。
哪怕江苑和他说了,不用再过来,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但宋邵安每次都是答应的好听,到了饭点依旧会准时出现。
给她带饭。
怕口味太单一,还让厨房多做了些花样。
江苑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看着窗外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个时候宋邵安也不打扰她,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陪着。
运气好的时候,她会和自己说几句话。
“你说,真的会有苦尽甘来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般。
和她的人一样飘渺。
想抓,也不易抓住。
宋邵安点头:“有的。”
江苑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像是在那短短的几秒内做好了一个决定。
她看着宋邵安,问他:“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宋邵安起身替她把被子掖好:“没有特别远大的抱负,当律师是我从小的梦想,所以就坚持下来了。”
她轻声低喃,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那我坚持的话,也能做到吗。”
他笑容温和:“当然。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江苑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抬眸:“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一个无国界医生。”
宋邵安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住:“可是很危险。”
江苑无所谓:“我不怕死。”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异常,那是一种不太好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
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江苑随时都会从他眼前离开。
可他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那那你还会回来吗?”
她摇头:“不清楚,可能不会回来了。”
宋邵安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他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可那些笑容到了嘴边却变得异常僵硬。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其实国内也有很多医护匮乏的偏远地区。”
“我考虑的很清楚了。”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许是因为她毫不动摇的念头,竟多出几分坚定,“我已经登记了器官捐献的申请。如果我能活过四十岁的话,我就找个安静偏僻点的地方养老,当个义诊医生。如果活不过,也没什么遗憾。”
阳光过于强烈,哪怕窗帘拉上了,仍旧透过那点缝隙映照进来。
像是浅金色的画笔,将她的眉眼轮廓反复勾勒。
她本就是清冷古典的长相,不落俗套。
此刻,宋邵安越发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相差甚远。
她的目标太明确,她把自己的后半生全部规划好了。
已经没有多余的空位让他再挤进去。
他突然开始,理解了贺轻舟当时的绝望。
那是一种,拧断了肝肠的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远,想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