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算是江苑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闲散时光了。
回到市区后,便又重新开始投入繁忙的工作进度之中。
江家那边还在坚持,仍旧隔三岔五给她打一通电话过来。
她的父亲,还在试图说服她,医生有什么前途,又累又脏。
他最近寻了几处好人家,年龄与她相当,一表人才。
有空去见一面。
江苑只觉得胃里翻涌,阵阵的酸意。
想吐,被恶心的。
“您既然这么满意的话,干脆您自己嫁过去。”
她把电话挂了,不受任何影响的继续看书。
这些日子来,她的心也逐渐沉静许多。
其实也多亏了贺轻舟失忆,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已经不完全是为了逃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家了。
她突然觉得,人生本来就是一条独自向前的路。可能沿途会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但他们终将会离去。
江苑曾经确实是有过动摇的,看到贺轻舟红了眼尾的那一次,她的心突然软下来。
她想,时间干脆停留在这一刻吧。
她不太清楚那个时候自己是何种情绪,但她知道,她不希望看到贺轻舟难过。
耀眼的天之骄子,频频在她这儿低头示弱。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她是有想过要让他心愿得偿的,曾经有过的念头。
是为什么又打那通电话呢。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她藏起来的,妈妈的遗照被砸。
她扑过去,想要推开她们,把那张被踩在精致羊皮底鞋子下的黑白照抢回来。
却被玻璃碎片给划伤了手。
她们用恶言攻击她,甚至不忘诋毁她早就过世的母亲。
可是她的母亲又有什么错,那个可怜的女人,在十九岁的时候,被渣男花言巧语骗上了床。
她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觅得真爱。
后来发现那个男人早就成了家。
怀有身孕的时候,被原配扯着头发脱光了衣服,拍下照片。
那件事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犯错的人在这件事中神隐,受害者却在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后,选择了仓促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你看,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
就像贺轻舟,他又有什么错。
她对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厌恶,却让他来承担后果。
江苑不觉得自己无辜。
无辜的人,从头到尾只有贺轻舟一个人。
也好在,他忘了这一切。
-
病房里的那些爷爷奶奶们平时躺的久了,总爱下楼遛个弯。
不忙的时候,江苑会推着轮椅,陪他们下去。
大多数的家属都是偶尔来几回,平时老人家都是孤零零一个。
虽然已经入夏了,但好歹也只是初夏,不太热。
下楼的病人很多,四周也热闹,偶尔碰到几个熟悉的,彼此还会打招呼。
老奶奶笑着和江苑讲起自己从前的故事。
说到最后,她叹了口气,说自己不该那么早结婚的。
结了婚以后,人生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是老公和孩子的。
但他们那个年代,人人都结婚早。
于是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江苑,千万别太早结婚。
江苑笑了笑:“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老奶奶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大抵是觉得,江苑的性子,和她的长相不太相符。
明明长了一张需要被人照顾的脸,却又带了点寻常人没有的韧性。
奶奶知道她是实习生,问她是不是快毕业了。
江苑推着轮椅,缓慢的移动:“嗯,下个月。”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爱感慨时间的流速。
“时间过的可真快,几个月前还是一群青涩的小朋友呢,想不到居然都要毕业了。”
江苑寻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停下,走到前面,替她把盖在腿上的小毯子掖好。
“我走了以后,您记得好好治疗,按时吃药,要乖乖听医生的话。”
奶奶笑着点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会还在想,这个医生是怎么回事,脸上没表情,话还少。怎么现在反而变唠叨起来了。”
江苑蹲在她身前,笑容温柔:“您要是听话一些,我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唠叨。”
奶奶倒也不反驳,人老了,就会变得顽固。
尤其是在某些方面,话也多了起来。
她问江苑:“实习期过了,还会回来吗?”
江苑摇头:“应该不回来了”
奶奶停顿了下:“我听刘主任说,你是北城本地人?”
“嗯,但我是五岁那年被接过来的。我的根不在这边。”
所以,她没有再回来的必要。
奶奶点头表示理解,但还是有些遗憾。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几年活了。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把手上的镯子取下来,戴在江苑手上。
江苑第一反应就是躲开,奶奶却握住她的手腕:“这个镯子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是早年前,一个有缘的大师送给我的,说是能够挡灾。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全当戴个心安。我那些儿女们是瞧不上这便宜物件,可我又不舍得让它陪我一起进棺材。你与我有缘,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这话说到如此地步,如果再拒绝的话,反而真成了嫌弃了。
江苑垂下眼睫,极轻的一句:“谢谢奶奶。”
夏天的白日总是很长。
江苑坐在休息室打盹,同事轻手轻脚的进来,说是下午有个饭局,教授的升迁宴。
让都去呢。
这种聚会江苑原是能推则推的,但她到底也分得清轻重。
升迁宴不是普通的聚餐。
她坐直了身子,把外套穿上:“好,我知道了。”
同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笑着提醒她:“墨水,睡到脸上了。”
她愣了一下,抬手去擦,却将墨水晕开,越擦面积越大。
--
饭局是在晚上,人一旦多起来,吃饭都得好几个小时。
酒是一圈一圈的敬,好在都熟悉,也不会出现那种低俗的酒局文化。
喝不了还硬逼人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