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多说一个字,贺轻舟的心就往下多沉一分。
他一直都知道无国界医生的危险性,尤其是江苑离开后,他每天都在关注这方面的新闻。
每次看了,便会失眠。
整夜整夜的做噩梦,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
祈福的经书越写越多。
大小的寺庙也去了个遍,只求她能平安。
可现在听到这些从她口中说出来,那股不安和恐惧仿佛在显微镜之下被不断放大。
直到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子承受。
哪怕她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完好无缺的坐着。
但他仍旧不敢去细想,那四年来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多少次和危险擦肩而过。
那顿饭,往后都吃的极为安静。
从餐厅出去后,外面风更大了一点。
贺轻舟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尚带温热体温,以及令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乌木香。
这儿是郊区,路远又偏的,这个点早就没什么人了。
路灯昏黄,他们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下,在河边。
沉默的那几分钟里,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却又默契的不去过问。
很奇怪啊,明明过去这么久了,白日里还像陌生人一样,现在反倒和往常一样了。
“你真的,变了很多。”
江苑笑着打破沉默。
贺轻舟也笑,只是那笑太轻,浮于表面:“如果可以,谁又愿意改变。”
他的外套是搭在她肩上的,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大了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江苑的手捏着风衣领口,捏的紧了,好似要忍耐住某种情绪。
贺轻舟的声音,稍显压低的沉闷:“为什么,不去找我呢。”
原本以为他不在意,却始终都在耿耿于怀。
他看着江苑,又问了一遍:“既然去过北城,为什么不去找我呢。”
想开口的,但又顿住。
因为看到他死死按着自己的膝盖,因为过度用力,手背青筋的轮廓都能瞧见。
江苑忙问他:“是膝盖又疼了吗?”
苦苦维持的淡定,仿佛在此刻轰然崩塌。
展露出来的,便是最真实的一面。
贺轻舟说:“江医生,我不是你的病人。”
这些年来,贺轻舟好像一直在追随着她的脚步。
她是一只渴望更高更远的蓝天的风筝,而贺轻舟,则固执的拉着那根绳子。
哪怕被挣的满手血,他也不肯松开。
怕这一松,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尊重她。
因为比起爱自己,他更爱江苑。
所以他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强行捆绑住她。
他做不到。
可为什么,她明明回来了,却不肯去见他。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到,她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
一直让他看不到希望的等下去?
江苑移开目光,替他揉着膝盖,像小时候那样。
他每次骨头疼了,都会缠着她帮自己揉。
揉一揉就不痛了。
“贺轻舟,等过些天我带你去拍个片子,总这么疼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哄小孩的语气。
贺轻舟闭了下眼,喉结滚动,溢出一声轻叹。
叹自己没骨气,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哄就好。
明天应该有雨,再加上受情绪的影响,所以疼痛便更明显了一些。
但江苑替他揉了这几下以后,反倒不疼了。
他看着她,看着这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
想多看几眼,怕突然哪天,又看不见了。
裤子好像被什么濡湿,触感温热,在膝盖处。
江苑吸了吸鼻子,想要努力憋回眼泪。她的头埋的低,似乎怕被他看到。
“贺轻舟,对不起。”
她对不起他的事太多了,亏欠他的也太多。
也从未想过他会原谅自己。
有想过要去见他的,哪怕躲在远处偷偷看一眼也行。
但后来细想,还是算了。
当初抛下他的是自己,让他难过的也是自己。
她不想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凭什么她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呢。
河岸的风,带一股腥味,实在算不上好闻。
她眨了眨眼,泪珠便往下掉。
贺轻舟抱着她,动作温柔的托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往自己肩上压。
知道她不想别人瞧见自己哭,便给她寻了个擦眼泪的地方。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救了那么多人,拯救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说话时,压低的气音温柔。
“我喜欢的人,是一个有着伟大理想的英雄。”
“江苑,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