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疆这件事,程凉之前在天台上抽完半包烟后想出的法子简单粗暴。
他活了快三十年终于有了点想要抓住的东西,肯定是两个都想要,于是他去院里拿援边资料确认了一件事,之前听其他人八卦闲聊援边可以按季度来的传言,是真的。
他们医院援边可以季度援助,一年里两个季度援边两个季度在本院。
他盘算着盛夏的性格上学的时间应该没什么空理他,那他每年寒暑假的季节回鹿城,两边就都能顾得上。
听说盛夏爸爸在战区失去联系,他就请了五天假,想陪她几天,把自己的打算跟盛夏沟通一下,剩下找半天时间回家跟父母聊聊去新疆的事。
毕竟他长那么大上学工作都是在鹿城,还没有离开过。
都计划得好好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最终还是没把要去新疆的事情说出口,和家里倒是说了,结果被他娘用铁铲铲出家门,让他爱去哪去哪不要回家烦他们。
等去了医院,他把申请表交给林主任,又被林主任脸色铁青的叫到了会议室——老林是个暴脾气,平时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在办公室里扯嗓子开骂的,这样黑着脸把他叫出去私聊的,反而让程凉觉得不太妙。
果然林主任关上门就冷着脸劈头盖脸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想的?”
在关键时刻请了假又提交了申请还有一堆自己可能没想起来做了什么的程凉再次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季度援边这个事是自从院里有援边任务之后就一直有的备选方案,可那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医生选这个方案,你觉得是为什么?”林主任这次罕见的没有兜圈子也没有造气氛,直接就问了。
“季度时间太短。”程凉其实知道,“每个季度来来回回,两边都抓不到项目,到时候真出成绩了也会跟我没关系。”
一些比较大的病例也不太可能会分给每个季度来来回回的医生。
林主任瞪着他:“你心里都知道你还敢这样填申请?”
程凉又不说话了。
真话是他知道,但是他觉得这样没什么,反正在哪都是治病,没有项目没有大病例他也一样得天天上班。
但是这话不能说。
他以前觉得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现在却莫名的有些说不出口。
好像……
过于咸鱼了。
他想要抓住的两个人,都不太能理解咸鱼的思维。
果然,林主任把他的申请又丢还给了他。
“你要么就安心跟着我一起去新疆,要么就老老实实留在鹿城,想这样来来回回的,就别做我学生。”
“我拿到团队名单就会走,到月底之前,你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答案。”
他说完就走了。
这么多年来最平和的一次,没有跳脚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说他是只没有胡萝卜的驴。
可程凉这一次,却记住了林主任的背影。
林主任真的老了。
脊背开始往前倾,眉毛都已经开始花白,本来就很凶的法令纹现在像是刻在脸上一样。
这次的事情对林主任的打击很大,程凉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林主任对他,可能打算放手了。
林主任老了,再也没有心力去帮他一个个的试验他喜欢吃哪种胡萝卜了。
和林主任一样,程凉最开始实习的时候也不太喜欢这个大脾气大嗓门的主任,所以平时不爱做这个主任布置的任务,规培生的时候跟着查房,林主任问的问题哪怕他会,他也不答。
叛逆得很。
他总觉得林主任很不像个医生,把办公室弄得跟厨房后台似的,训他们的架势就像那些五大三粗的厨师训学徒,情绪上头了不顾场合开口就骂,不像个文化人,跌份。
他们两就这样谁也看不上谁,他被林主任针对了两年,林主任私下里也没少因为他那张能把死人气活的嘴飙高血压。
两人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程凉因为一个病人的事对林主任这个人彻底改了观。
那时候他还在做规培生,分到的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可还是会有病人看他年轻连日常手术后的伤口都不愿意让他碰,或者家属看到他就问林主任和其他主治医生去哪了,跟护士说这个小医生不靠谱我们不想要。
涉及人命,没有小事,其实换位思考就都能理解。
但是能理解,不代表不难过。
尤其,还有医闹。
这玩意有时候跟家常便饭一样,见惯世面的医生管那种披麻戴孝带着人上门动手或者叫骂的叫医闹,他们这种刚做小医生的菜鸡,其实觉得只要家属黑着脸往办公室门口一站,那就是医闹。
有很长一段时间,程凉内心一直把自己和病人家属放在对立面上,他防着他们,他们防着他。
那个病人和病人家属,应该是他经手过的第一个想要多关心一下,哪怕不是上班时间,遇到了也想问问病情的病人。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
不是鹿城本地人,老婆肝脏尾状叶巨大血管瘤,手术难度很大,他们地方上没有能做这类手术的医生,各种辗转找到了林主任,入院的时候是夫妻俩一起来的,丈夫扛着巨大的包裹,一个人的时候满脸愁苦,但是在老婆面前却始终是乐呵呵的。
这是一对很难让人产生恶感的夫妻。
医院陪床不能有太多行李,男人跟老婆说他在附近找了个很便宜的招待所,可以睡觉还可以洗澡。
但是程凉上下班的时候看到,男人把那个巨大的包裹存放在医院后头那个收破烂的老头家里,一天给他三块钱。
每天早上都去几百米外的公园公共厕所里洗漱刷牙,鹿城的深秋挺冷的,但是程凉感觉他连头都在公共厕所里洗过了,每次来病房身上都清清爽爽。
看到所有的医生护士甚至对别床的护工都客客气气,病房里的饭菜吃完了老婆会拿着抹布把自己的那张桌子擦得一点灰尘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