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按照平时的行程来就行。”盛夏拿了个便携摄像机套在手腕上,“跟拍周期有三个月,前面两周是试拍,主要是为了了解和熟悉您的日常工作和生活节奏……”
她用了您。
“两周以后磨合熟悉结束了,我们会出一个新的跟拍方案,工作和日常生活都会定下重点……”
程凉:“不是二十四小时跟拍的吗?”
盛夏:“……”
清清嗓子,她直接忽略了程凉这个问题。
她当时也有这个疑问呢,这么变态地跟拍要求程凉答应下来干什么?
“重点跟拍的内容我们会全程跟着,另外医院出现像今天这样的紧急病人或者突发事件的我们也会跟着。”
“其他的,如果有您想让我们展现给镜头的内容,我们也可以重点取材。”
这么配合的医生不多见,差不多就是在拍个人传了——真就是当年盛夏想拍的东西。
程凉看着盛夏。
盛夏写在备忘录里排练了几个小时的滔滔不绝地话头就断了。
“盛夏。”他说,“和丁教授讨论做这个跟拍取材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丁教授的学生。”
盛夏一怔。
“我答应拍这个纪录片,是因为我这边的工作还有一个季度就结束了,我想要在走之前能留下一些资料,让这边的援边工作能比我之前的更流程化,让后续来援边的医生少走一些弯路。”
“这三年来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帮扶项目,也一直在把这边的医生送到鹿城进修,但是能做到的还是有限,援边的医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培养一个外科医生尤其是肝胆外科的,两三年的时间也还是太短。”
“所以我需要纪录片记录我们遇到的困难,而不是假大空地宣传我们做了多少工作,这才是我答应丁教授取材的主要原因。”
程凉说这段话的时候,盛夏的摄像机一直对着他。
这段话,和她下午和小白师弟说的不谋而合。
这段话,也不是三年前的程凉能够说出来的。
“好。”盛夏点头。
她也终于不是三年前那个要拍个纪录片彻夜都睡不着准备了一堆问题最后作废的小姑娘。
“您说的我都明白。”她说。
他们之间的恩怨在昨夜一笔勾销,他们接下来三个月的合作,背负着重要目标。
“我还有个私人要求。”程凉看着盛夏一脸严肃的样子,突然有了些熟悉感,冒出这么一句话之后,他急急忙忙的把这句说完,“能不能不要您?”
盛夏:“?”
“也不要程主任。”程凉说,“我现在还是副主任。”
盛夏:“……可以的。”
她很想问问如果他现在是主任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叫他程主任了,但是到底,身份尴尬。
所以她把接下来备忘录里的话说完:“三个月跟拍会有很多镜头,实际用到片里的不会特别多,所以看到摄像机也不要有压力。”
“如果有不方便拍的,我们可以随时删视频或者关掉摄像机。”盛夏接着说,“不要有心理负担。”
“那今天晚上关一下摄像机吧。”程凉从善如流,“今天晚上我想跟你单独吃顿饭。”
这话很不合适。
时机、场合和说话的对象,没有一个是合适的。
所以程凉轻咳一声,又补了一句:“让我适应一下。”
盛夏:“……”
他公事和私事的样子转换实在太无缝了。
以前年纪小,她对程凉又一直带着好医生的滤镜,觉得他虽然做事情很散漫偶尔幼稚,但是总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自带光环,整天因为自己有钱凡尔赛。
倒是没发现他也有那么明显局促的一面。
像普通人那样的一面。
“吃食堂么?”盛夏问,顺手就关掉了摄像机。
“……”程凉是真没想到盛夏会冒出这么一句,“这医院没食堂。”
就一幢楼有个屁的员工食堂。
“我请你出去吃,最贵的店。”程凉被怼的语气多了点生气,“你就往贵了点,我有钱。”
盛夏轻笑,跟在程凉身后出了门。
这样挺好。
谁都不再提三年前的不愉快,她是千里迢迢飞过来拍援边的女导演,他则是援边三年仍然坚守岗位的,值得尊重的程主任。
程副主任。
晚上十点多,因为天黑的晚,苏县马路上倒还挺热闹,好多餐馆开着门,路上飘着一股浓烈的羊肉味道。
异乡的人间烟火。
“那几个摄像大哥你后来怎么解决的?”程凉问,“我听普外的老盛说,感觉你们都要打起来了。”
“讲道理。”盛夏仰头,看到了星河漫天,太亮了,她一时半会都找不到她的启明星。
“让他们知道我也懂道理,规则内的,不要跟我对着干就行了。”她补充。
程凉定定的看了盛夏一会。
她真的长大了。
轻描淡写的就道出了人性。
“学会抽烟喝酒,也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你懂道理?”他接着问。
“你教我的。”盛夏看着程凉,“想要拍出好片子,得先融入到那个环境里。”
他在网约车上,用了五分钟的学医经历告诉她的。
纪录片这条路不好走。
女孩子,尤其艰难。
“你那个吃夜宵会死的纪录片,应该拿奖的。”两人在进饭店之前,还是不约而同的提到了三年前。
他当时从周弦那里收到了七十五块钱。
那是他这三年来和盛夏唯一的一次交集。
她消失的太彻底,他回过神之后发现什么都没了,手机号、微信号、甚至邮箱。
“不符合主流也没有市场,有三百块的创意奖就不错了。”盛夏仰头看到了饭店的名字:苏县大酒店。
招牌金光灿灿。
看起来确实是这里最贵的饭店。
她率先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