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马车在女红铺子门口前停下。
“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明锦对大马金刀坐着没打算下车的江既白说道:“有人想见见你。”
在女红铺子见面?莫非是明锦的闺中好友?
“对面有茶楼,去那里是不是更合适?”江既白边说边跟着起身。
明锦当然记得对面有茶楼,当初俩人第一次私下见面就是在那里。
不过她却摇了摇头,“这间女红铺子是我娘的,现下给了我,说话方便。”
江既白听她这么说,顿时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是谁想见我?”
明锦率先下马车,“进去了告诉你。”
两人先后下了马车,走进铺子后掌柜亲自将两人迎进后院内堂。
“柳姨,把人带过来吧。”明锦道。
柳大掌柜的应了声,亲自去带人。
热茶奉上后,明锦朝卿云打了个眼色,卿云会意,走出去在廊下守着。
“想见你的人是青葙,近身伺候丁明媚的大丫鬟。平康坊命案里受虐致死的那个丫头春禾,与她情同姐妹,在府中时没少照拂她。”明锦解释道。
“她是想打探春禾的情况?”江既白恍然,但又有些为难,“春禾的死状甚为不堪,她若为此而来,我能对她讲几分?”
既是情同姐妹,那便也算亲属了。向死者家属讲述那般死状,未免过于残忍。
“点到即止吧。”明锦轻叹。虽说让青葙知道春禾死得越悲惨,越能加深她对薛氏和丁明媚的恨意,越能促使她成为悬在丁明媚、甚至江仲珽头上的一把刀,但明锦却不想。经过上一世种种,她虽非良善,可但得有转圜余地,她都不想这般利用人心。与青葙相比,她是绝对的强者。而强者最大的危机,就是对弱者不知节制的盘剥与压榨。
江既白颔首,待青葙被人带进来后,听到她的请求,大致将春禾的死因告诉了她。
“我知你跟春禾感情好,不让你知道她是怎么走的,你这一辈子恐怕都过不了这一关。”明锦看着跪在桌前抖着双肩隐忍着低泣的青葙,“你甘冒风险来向世子求证春禾之死,我想你是站在了一个抉择的路口。你我虽无主仆之缘,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从我们将军府走出去的丫头,你若觉得身处绝境,可以向我伸一次手。”
上一世青葙并未随着丁明媚入宫,听说到了年纪就被薛氏配给庄子上的小管事了。
青葙咬紧一口银牙,却不曾多犹豫,重重给明锦和江既白磕了一个头,“姑娘姑爷大恩,青葙无以为报,这辈子奴婢福薄缘浅,愿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
尽管世子爷说得隐晦,但青葙已经能想象得到春禾姐姐死前受到了怎样的折磨与侮辱。她是个福薄之人,这辈子只够回报姐姐一人。
青葙走了,明锦坐在堂上久久不语。她有种预感,这应该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江既白没有打扰她,让她慢慢消化这份情绪。
清清静静喝完一盏茶,明锦恢复如常,放江既白去车里稍等,她则带着卿云去前面铺子里挑丝线。
“东家,您看看,这都是近日新上架的颜色,我瞧着您打络子应该会喜欢,特意留下不少,正想着这两日给您送到府上去呢。”柳姨拿出盛放丝线样品的大托盘,明锦的目光顿时被上面的一组丝线吸引住。
从水色至玉石蓝,足足十几种过渡色,明锦第一眼想到的不是打络子,而是缂一幅烟波浩渺图。
很快,她又发现了这组颜色里隐藏的另一种玄机。
“这套颜色的丝线,是锦云坊送过来的吧?”
柳姨笑着点头,“果然瞒不过您的眼睛,是锦云坊送过来的,说是坊里新来了位大师傅,这些新色都是出自那位大师傅之手。”
果然是谢知晚。
那这些应该就是她试染天水碧的“失败品”了。
明锦毫不客气地把这些“失败品”尽数打包带走,还让柳姨给锦云坊送个口信,囤一批这套颜色的丝线,她另有用途。
马车停靠在店铺一旁的巷子口,春诚不敢怠慢,盯着铺子大门口,见到卿云的人影一出现,马上就挥起马鞭驱车上前,又是帮着拿丝线又是帮着扶脚凳,江既白冷眼旁观,待马车再次行驶起来后凑到明锦跟前耳语:“你发现没,春诚这小子很不对劲”
明锦白了他一眼,“哪里不对劲了?”
“你没发现吗,他在卿云跟前特别殷勤!”江既白撇了撇嘴,“无事献殷勤——”
不待说完明锦就捂住他的嘴,“你可闭嘴吧,就你机灵!”
江既白大掌覆上明锦的手,轻轻往下一拉,露出嘴巴,悄声试探:“不然咱们撮合撮合?”
虽然日常嘴上嫌弃千百遍,但在江既白看来,他家春诚跟外面的小子们比起来,可是靠谱多了。
“你别瞎掺和,再等等看,”
明锦其实早看出来了,春诚对卿云有点意思,但卿云的态度,她一时还摸不准。上一世因为自己,耽误了卿云一辈子,这一世,她最希望的,就是卿云能过得完满。而圆满的第一步,就是让她选个真正心仪之人。
江既白看懂她的意思,暗暗决定回去了得叮嘱春诚那小子一声,继续在卿云跟前好好表现。
正想着,马车忽的一个急刹车,明锦一时反应不及,整个人直直扑了出去,好在江既白眼疾手快将人捞住,这才有惊无险。
“怎么回事?”江既白粗声问道。
春诚停稳马车,扫了眼车辕另一侧仍心有余悸的卿云,急忙回道:“主子恕罪,刚刚一女子被人从府衙里扔了出来,正好冲撞了咱们的马。”
扔人出来的衙役也发现自己闯了祸,赶忙一路小跑着过来请罪。其中一人见马车上悬挂着镇北王世子府的府牌,心中懊恼不已,见那女子形容狼狈地跪在一旁,愤愤地抬腿又踹了一脚。
车门打开时,这一幕正好落进明锦眼里。
两个衙役陪着笑脸连连告罪,江既白看着厌烦,挥挥手将人赶走。被踹倒在地的女人听到那两名衙役对面前贵人的称呼,顿时又生出了力气,挣扎着起身跪好,毕恭毕敬磕头。
江既白飞快和明锦交换了个眼神,不待这女子开口,抢先一步对春诚道:“将人先带回去再说。”
卿云闻言主动上前将女人搀扶起来,明锦朝她打了个手势,让她直接将人带进马车里。
车门一关,春诚就挥动手里的马鞭,马车稳稳驶了出去。
“你且什么都不必说,先随我们回府。”
明锦和缓的声音在此时极大地安抚了女人,她胡乱点头应着,仓皇的心终于能得到片刻喘息。
心里久久没法平静的,却换成了明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