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会员小卡片,现在已经成了一种口口相传的东西。
寒门家的子弟,若是没有这么一张小卡片,怕都会引来奇怪的目光。
或许对世家贵族来说,图书馆只是一个新奇的地方,但对寒门子弟,那里能满足他们以前无法想象的的方便。
随着看书的人越来越多,随着图书馆的书籍,莫少珩东凑凑西借借,数量和种类也越来越夸张,被人津津乐道。
莫少珩也让图书馆开启了,书籍可以外借的规则。
没办法,一天来看书的人太多了,根本坐不下。
现在天都没有亮,都有寒门子弟来候着等着了,一坐就是一整天,后面来的根本没有位置。
太拥挤嘈杂的话,就影响了图书馆的质量了,所以莫少珩的规矩是,按室内的位置多少放人进去。
这样就大大减少了容纳人的数量。
所以莫少珩才开启了可以外借书籍的模式。
外借书籍是有惩罚制度的,比如迟还,比如损坏,每一次都会被扣除一定的积分,当积分达到一定数量了,就会收回对方手上的会员卡。
一次两次损坏,或许可以说是意外,但次数多了,恐怕就不仅仅是意外,而是根本不懂得珍惜。
随着图书馆前车水马龙,莫少珩的那本《虞娘传》也终于传到了温守责的手上。
果不其然,第二天,凉京衙门的人就上门封书了。
众人皱眉不已。
图书馆是读书人的高雅的地方,是多少读书人心慕之地。
莫少珩此举,在他们看来,已经颇有当年槐山先生在北凉推广文教的气势了。
所以衙门的人上门封书,让人颇有些不适应。
但是……二楼的那本《虞娘传》他们也听了一些,的确有一点不符合伦理。
要是说将图书馆当作圣地的人只是觉得封书有些让人不适的话。
凉京的贵夫人和小姐们,就觉得在割她们的肉了。
虞娘在她们心中,非常的不一样,虽然命苦,但却活成了她们想要的样子。
她们看那话本的时候,就像化生成了书里面的虞娘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找到感同身受的地方。
其实,莫少珩笔下的虞娘,本就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化身,她汇聚了所有女子可能经历的事情。
能从她身上找到共情的地方,并不奇怪。
但现在,居然要被封了?
幽怨声四起。
她们不好说温守责的不是,但她们敢和衙门叫嚣。
“一天尽不干人事。”
听说现在衙门的人,走在街上,连八旬的老妇人都要去戳他们两句。
“你们家是没母亲还是没女儿啊?”
“看不得别人过得好。”
听得让人爆跳。
但敢上前嘀咕的,多少都是些不怕他们的。
她们也只嘀咕,没人能拿她们有什么办法。
众人讨论的话题,也渐渐从虞娘本身,开始向女子的婚嫁问题转变。
虞娘的那句“虞娘一生,只愿嫁心仪之人……”
太过动人心魄和心酸。
她们女子,难道真的只有被安排着婚姻过完不确定的一生这么一个选择吗?
虞娘能终得圆满,为什么她们不可以?
莫少珩也关注着外面的风向,这才是他要想要的。
以前连讨论这样的问题都不敢,但现在敢了,这就是进步……
虽然这样的进步只是一小步,但日积月累,稳扎稳打,总有积灰成塔之时。
图书馆里面少了一本名叫《虞娘传》的书籍,一群贵女还在感叹呢。
莫少珩又拿着一本叫《恒娘传》的话本,让那老嬷嬷放上了二楼。
将一群贵女看得一愣一愣的。
莫少珩只道:“话本嘛,我能写一本就能写第二本,我这里还有千千万。”
“除非朝廷吃饱了没事干,专门出一个不让人写话本的律条来。”
一群人:“……”
这次的《恒娘传》又有些不同。
如果说,虞娘代表的是命运坎坷的贵女,那么恒娘,代表的就是广大普通百姓家的女子。
恒娘出自贫寒之家,但人美心善,小家碧玉,特别是一手厨艺,让人称道赞不绝口。
这是因为莫少珩专门卖猪肉菜品的食坊要开张了,他夹带了一点私活。
在书里,恒娘会的几道菜,被写得特别的清楚,美味得跟天上的菜肴一般,还附加了菜谱。
莫少珩这算是推销猪肉了。
但……福兮祸之所伏,恒娘也遇到了北凉女子都有可能遭遇的不幸。
她心里暗暗喜欢的人,要去京里赶考,她的父亲将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地痞。
哪怕在出嫁的前一刻,恒娘都还完全不知情,都还在满心地等着心仪之人回来,她的命运已经被别人主宰,她根本做不得住,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
这本话本更加的狗血。
恒娘的母亲是疼她的,在恒娘被迫嫁人的当天,恒母终于鼓起勇气,反抗。
但一个老母亲能有多大的能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抢走夺走,恒母无奈,带着满心的不甘和悲痛,一头撞死在了井口。
看到这里,不知道多人,心头都是一震。
天下间有多少母亲,也与这恒母一样,忍受着这不甘的命运,连反抗都那么的微不足道。
一种无力感,一种被命运摆弄的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而那地痞,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撞死在井口的老母。
自撞井口,连衙门都只是草草的敛尸,没有激起哪怕一丝的波澜,看得人心里堵得慌。
她们觉得这话本似乎在表达着什么,但她们又说不上来,但她们能感觉到,她们和书中的恒娘,恒母是一体的。
恒娘被强嫁了人,日子过得更惨了,那地痞根本就是个人渣,哪里是什么良人,吃货嫖,样样精通。
看得实在让人揪心,心口痛得难以言语。
不过,事情的转机也来了,恒娘心仪的对象,当了官,回来找那个心灵手巧,心善人美的恒娘了。
但恒娘已经嫁作人妇了啊。
不知道多少人在遗憾,在苦涩,怎么就这么阴差阳错呢。
但……心中又没有来由的在期待着什么。
这本书,的确比《虞娘传》更加的大胆。
在莫少珩心中,嫁作人妇又如何?
若婚姻如此不满,还继续作什么?
人,无论男人女人,都应该为了幸福而活着。
所以后面的内容,一群女子,简直是在提心吊胆地看着。
觉得有些不对,但又看得爽到不行。
特别是看到恒娘最终和那地痞解除了婚姻,再嫁良人,过上了让人羡慕的幸福美满的生活。
吞了口口水,女子再嫁,多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但为什么书中的恒娘,她们看着怎么就这么的舒爽呢。
就好像,这样也十分的不错,本就该是这样。
这是一种思想的冲击。
《恒娘传》一出,讨论的声音比《虞娘传》还多。
毕竟虞娘代表的贵女,而这天下女子,数量最多的,还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恒娘代表的就是她们啊。
讨论的话题,在凉京掀起了难以想象的浪潮。
有很多百姓,还在举例,“我们村子,以前就有一个像恒娘一样的姑娘,本也是一个好姑娘,结果被逼着嫁了村里的地痞。”
“她就没有恒娘好命,最终没有挨过去,投了井。”
“我们村也有,直接上了吊……”
“我们女子啊,就是命苦。”
“书里的恒娘,命运虽苦,但也让人羡慕。”
“她终是敢踏出了那一步。”
沉闷,压抑,又似乎有什么风暴在酝酿。
不过在这些讨论声中,又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莫少珩该不会与哪家定了亲的姑娘私相授受了吧,所以才写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莫少珩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个传闻都在市井中传开了。
莫少珩皱了一下眉。
传得这么快,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这凉京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似总有一股针对他势力在。
每次见到有可为的时候,就会冒出来推他一把,将他推到悬崖的边上。
不过对这样的传言,莫少珩哼之以鼻,甚至正面做出了回答。
“无论是恒娘还是虞娘,写的都是我北凉女子,和任何人都无关。”
听到的人,都不由得一愣,话本还能这么写?不是专指一人?
但想想,那恒娘虞娘,似乎真的经历着北凉所有女子的经历,她们是单独的个体,也是北凉女子的代表。
消息再度发酵,被推向了高·潮,推向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方向。。
而李翰林府和御史大夫周府的婚期也到了。
若说这凉京的女子,有很多人的命运都如同恒娘虞娘一般,那么李凝香就是其中的代表。
李凝香那井口的一跳,弄得整个凉京都知道了。
现在在《虞娘传》和《恒娘传》出现后,李凝香又被迫要嫁给周府那个不当人的小郎君。
这可不就是恒娘虞娘在世。
只可惜,李凝香没有书中那样的良人,带她走出厄运。
这一日,喜轿从李府出发。
让人没有想到了的是,沿路,街上围观的北凉女子,有老妇,又有中妇,也有少女。
明明人很多,但却安静得让人可怕。
看着那在喜号中前进的轿子,不知道多少人死死地抓紧了心口。
一种难以言语的痛,自内而外,就像有针刺在了她们的心口。
虞娘和恒娘,让她们哭得痛不欲生,彻夜难眠。
而现在,她们就像是在亲眼看着虞娘恒娘出嫁。
喜轿一点一点的前进,她们终是没有等到李凝香的良人前来帮她解脱。
喜轿前,骑在马上,一脸病秧子的周家小郎君,满脸都是嘲讽。
什么虞娘恒娘,女子本该就是如此。
婚书在手,岂有反悔的道理。
自古以来,女子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想什么自由恋爱,自选良人,亏那莫少珩想得出来。
女子,本就该老老实实的听话,然后嫁人,传宗接代,恪守妇规。
已经接近周府了。
不知道为何,所有人,心中的撕裂感越来越强烈。
话本终归还是话本,那些美好的结局,永远不能在现实中发生。
这时,二楼上也在看着喜轿的莫少珩:“……”
旁边的老兵皱了一下眉,“世子,莫做傻事。”
若是他们家世子出头,就坐实了世子写的两本书都是有目的,与人私相授受。
这麻烦就大了。
但,那李凝香,一但被抬进了周府,也就没有回头路了。
莫少珩一笑,“看我来添上这最后一把火。”
手抚在了琴弦上。
喜轿眼看就要被抬进周府。
这时,突然琴声响起,越来越大声,震得周围的房梁都在颤抖一样,琴声传得老远。
仔细一听,弹的是《诗经·葛覃》。
这是一首女子出嫁时的祝福之曲。
带着世上最美好的祝愿呢。
琴声一起。
“呜!”有女子竟然捂住了嘴巴呜咽了起来。
这哪里是最美好的祝愿,明明……明明只要进了这门,喜轿上的新娘就泥沼深陷,再无出头之日了啊。
讽刺,实在太讽刺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有良心的琴师,竟然在这个时候来弹这样的曲子。
“呜!”
呜咽声,连成了一片。
实在难以想象现在的画面。
万象空港送喜轿,人人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这么多时日,这些女子累积在心中的郁闷,憋屈,不甘,尽数在此刻被宣泄了出来。
这弹琴的人,太不是人了,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
更让她们悲痛的是,喜轿开始入府了。
不,不可以!
心中撕裂的呐喊,那是对命运的不甘和无力。
若是……若是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力量,定要上前,定要上前阻止这女子如同梦魇一样的命运。
这样的想法,不知道在多少人心中想起。
这时,突然一声感叹声起,一个处着拐杖的老妇人,竟然就那么站在了喜轿前。
所有人的声音额然而止,唯有琴声激荡在长街之上。
那老妇人处着拐杖,就那么站着。
周家的新郎官面色一恶,“哪个老不死的敢拦路,来人,还不将她拖下去。”
但周围没有人应声。
只见旁边一个小侍,吓得一个哆嗦,“少……少爷,莫要乱说。”
“这……这是槐山先生之女,前朝追封的一品诰命,荣华夫人。”
前朝的敕封,本朝也承认的,唯荣华夫人一人。
槐山先生之于北凉是什么?
凉京城外那一片连着一片的槐树林就是见证,那是凉京人,一人一棵,在城外种下的,为怀恋槐山先生的恩德而种。
而如今,槐山先生之女当面,怎可辱得?哪怕是圣人,也需要敬仰三分。
只见那老妇人看了一眼马上的新郎官,也没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停在前面的喜轿。
半响,开口道,“姑娘,今日你怕是等不到你的良人了。”
周围的人心中一揪,痛得厉害。
那老妇人继续道,“但……你也等到了。”
手上的拐杖在地上一跺,发出嗡的一声。
“只需你今日说上一声不字,老妇人愿以这一品的诰命,换你一生自由。”
嘶!
安静,安静!
这老妇人竟然要将诰命的敕封归还朝廷。
为了,仅仅是阻止这样的一场婚姻。
琴声更加地急切了起来。
风吹起了车帘。
现在就看,喜轿上的李凝香,敢不敢走出这一步了。
众人看向喜轿,心中却是剧震。
只见喜轿之中,一大红衣袍的新娘,手中锋利的剪刀,早抵在了脖子上。
眼泪如同散落的珠帘。
李凝香如同嘶吼,沙哑的声音传出。
“我不愿嫁入此门,进门之时,便是我赴死之时。”
“我李凝香,只嫁心愿之人。”
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此时,却如同疯魔了一般。
嗡!
琴声,将房檐的灰尘都震得落了下来。
哗!
她……踏出了那一步,如同那话本中的虞娘恒娘一般。
而比书本上见着的,眼前的一幕更加的震撼人心。
是赔上了槐山先生之女的一品诰命的敕封,和以死明志的无畏贞烈,才走到现在的这一步啊。
太难得了,也太艰辛了。
马上的周家小郎君愣住了,脸都黑了下来,将他当成了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的笑话吗?
大声道,“我有婚书在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今日这婚不成也得成。”
“我周府是按照礼教规矩迎亲,你们……”
话还没说完,如同扯断了众人心中的弦。
周围的妇人,一个个竟然挡在了府门前。
是无声的抗议。
周家小郎君:“你们……你们这群刁妇……”
后面两个字,在看了一眼那老妇人后,又咽气了下去。
若槐山先生之女都是刁妇的话,他北凉的女子又是什么?
老妇人说道,“将轿子抬回去吧,这婚成不成,今日你说了不算。”
琴声也停了下来。
旁边的老兵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莫少珩倒是一笑,“李凝香的确没有等到她的良人,但……她也等到了。”
“这天下和她有着共同命运的女子,皆是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