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旷野上，黑雾弥漫。一轮冷月影影绰绰地挂在天边。

乱葬岗边长了棵歪脖子树，极高，巴掌大的枯脆圆叶子掉下来，像漫天纸钱从月亮边的云端飘落。

丫杈上的金银幡早已残破风化，每逢有人走过，带起气流，便发出刺啦脆响，犹如模糊的桀桀怪笑。

“师兄，我们就这样把孟师妹的尸身抛在那乱葬岗么？万一、万一……”离去的少年中有人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阴森可怖的乱石堆，脚步迟疑，问道。

说到底，还是他们几个人胆子不够大，心中害怕，石头坟也堆得潦草，走出半里地，还依稀能看见那歪脖子树下，乱石堆的最外缘，底下掩着一副东拼西凑做出来的薄棺材板。

落叶和石堆的最上头，封了道黄色的符，下面棺材里躺着的是他们的同门。

偷渡进鬼域是为了窃药，此事万分凶险，但大家都心存侥幸。

谁也想不到，竟有同门的小女修身体不济，在石头上摔了一跤，真出了事。

路上匆忙，鬼域阴气又重，他们唯恐尸变，只得将少女的尸身一裹，装了薄板棺材，抛进了乱葬岗，贴上了道防止尸变的黄符，算是为她超度。

领头的三师兄一向威重，横扫发问的少年一眼，威压便逼过来了。

发问的少年被威压一逼，瞬间汗涔涔，于是领悟到，自己说错话了——按照天玄宗的规矩，“身死之处，即为故土”，孟师妹是被放在了身死之处，自己怎么能说是“被抛尸在乱葬岗”呢！

三师兄这才冷冷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万一？何况，只是个外门弟子罢了。”

他的思绪早已不在此处，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芥子袋，想起里面的药引，面露一丝柔情，“我们快些赶路，小师妹还在等我们。”

一提起小师妹，众人便沉默了。

想到小师妹咬着唇忍受噬骨之疼的娇软虚弱模样，少年们心头不由涌起万般怜惜，恨不得快快把药引捧到她面前，治好她的心疾。

师兄说得对，一个外门弟子而已，死了也便死了。她的命，哪有小师妹的药引子重要？

少年们狠下心，一行白衣，快步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不可闻。

冷月照着黑黢黢的荒原，寂然无声的乱葬岗上，又恢复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窸窸，窣窣。

乱石落叶潦草堆成的坟头上，忽然掉下来一片叶子，又一块小石子滚落下来。紧接着，底下的薄板棺材动了动，黄色符箓松动，落在地上，如初春残雪般化开了。

薄棺材上，乱石掉下来。缝隙里，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伸出来。

·

半个月后，丰城，甜水巷。

甜水巷中的小老百姓们生活一向宁馨平静，只是日复一日的平静，便不免有些无聊乏味。想来想去，最近唯一的谈资便是巷子里豆腐坊旁边那荒废了许久的闹鬼铺子又重新住了人进来。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白衫子，绿裙子，戴着斗笠，背着小包袱，腰边悬着一把秀气的短剑。

站在铺子的门前，一阵风来，“吱嘎”一声，吹开铺子门前破破烂烂的门板，隐约可见里头丛生的荒草，满地的乱石，塌倒的家具和房梁上贴满了的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