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年轻。窄窄的双眼皮,额前鸦黑色的长发微微卷曲,垂落在苍白面颊上,其眉目之间有倦色。
这倦意和他唇角的浅淡微笑互相抵抗,却无端的令他显得更加俊美。
只可惜,孟夜来惜命。即便她是颜狗,她也是很惜命的颜狗。
此地无星无月,安静的就像是一个黑匣子。
她挪开目光,小心地跟在这青年的身后。
不得不说,做鬼的就是比生魂镇定。这青年鬼步伐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样子倒叫她也渐渐镇定下来。
路越走越窄,两面极高的石墙夹成一个尖锐狭长的死角,外面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
此地极静,死角里面是完全的黑暗。
但不知是不是太黑太安静才给人错觉,孟夜来竟然听见石墙里传出渺远又诡异的嚎叫声,这声音依稀有零星的音节,但又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嚎。
两个人原本是并肩走着的,进到了这死角里,孟夜来不得不退后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却挡不住声线轻轻颤抖:“什么声音?你听见了吗?”
这人没有回答,只道:“跟紧。”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有种不容抗拒的魔力,孟夜来往前摸摸,想要跟紧他的脚步。
黑暗中,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短暂的肌肤相触,迅速擦过,但就这么一瞬,她的指尖触到他的手背就像是忽然碰到了寒冬的冰雪,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小哆嗦。
她连忙缩回手,小步跟紧他。
两人往前走,跟着这青年,刚才绕不出去的死角却仿佛越开越开阔。只走了几步,周遭的景象忽然变了。
黄墙朱柱,灰砖黑瓦,不是城隍庙正殿后面的庑房是哪里?柱子后面的蒲垫上还躺着个绿裙的少女,不是她自己是谁?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笃笃笃的悠远声响,长夜将尽。
孟夜来回了魂,只见天边已经泛起一点微熹的发白的晨光。
朝阳破开最后的夜色,一线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墙头青瓦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金色的朝阳洒满了庭院,这黑衣的青年偏偏负手站在檐廊下的阴影里。
孟夜来又想起刚才碰到他的手,冷得彻骨,原先还抱着一线希望他或许是个活人,只是夜里走阴。如今看来,他真是鬼。
孟夜来站在台阶上,忍住心里的惋惜,朝这位陌生的朋友拜谢。
她本来想问他的名字,又想到“鬼不问名”的说法,于是便忍住了。
这青年鬼果然也没有任何自我介绍的意思,听了她的道谢,只道:“不必谢。”
孟夜来在接下了给厉坛送外卖的单子之后,在家猛补过各类鬼话本子,以免和幽魂打交道的时候不小心犯了忌讳。
此刻她之前看过的各种鬼话就跳出来了。
什么收了鬼的好处不报答结果一觉醒来发现指甲头发掉光、什么向鬼许了愿不还愿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钱全没了之类的……
没头发没钱。鬼故事很懂人心,可以说是直戳要害。
所以当然不可以欠鬼人情!
“要谢要谢!”
少女见这青年鬼好像要走,急道:“朋友你先别走!方才多谢你相救,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知我你坟在哪吗?我带着香烛和吃食去拜祭你!”
见对面的鬼不为所动,她连忙补充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做的祭品在阴间小有名气,吃过的都说香!”
黑衣青年没有说话,他很高,即便孟夜来站在台阶上,他也带着点俯视的感觉,垂着漂亮的眼看她。
台阶上下,两两对望,孟夜来才发现,这青年有一双浅绿色眸子,颜色很妙,随光而变,像不动声色的琉璃静波,又像某种质地奇特的矜贵宝石,嵌在犹如敷玉的面庞上。
听了那句“你坟在哪”,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来,瞧着她,好像她很有趣似的。
少女忽的脱口道:“喂——有阳光照到你了!”
原来说话间,朝阳冉冉升起,阳光缓缓斜移到檐下。幽魂见阳光便会消散,青裙少女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想要替他挡住阳光。
只是她身形太过纤细,影子更是拉得细细长长的,只投了一缕遮在那青年的身上。
顷刻间廊下布满阳光,他没有动,任凭暖洋洋的春阳照耀在周身。
他莞尔不语,一身随意的黑衣,窄袖长靴,乌发微卷,负手怡然站在清晨犹如碎金的阳光中,光明坦荡。
他没有消散。
非但如此,视线顺着往下看,孟夜来还看到了,影子。
他有影子。
毫无疑问的人的形状,线条优美流畅,同它的主人一样别无二致的好看。
少女愕然,“你不是鬼吗?”
这青年鬼,啊不是,青年人手握空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他唇角微勾,“我很像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