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好偏心!当初若是去读书的人不是弟弟而是我,我又怎么这么,他金堂玉马啊,我卖臭豆腐为生,娘,我好恨你!……”
“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就因为他有几个臭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贱人!”
“你们修仙的有什么了不起,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朝一日我剑在手……”
……
真源殿里,老吕和赤雄带着阴司鬼差将超度道场中间的一个少女阴魂和死死掐住阴魂的年轻天师团团围住。
但只是围住而已,谁也不敢上前。
见谢琅和孟夜来前来,众鬼悄悄舒了一口气。
老吕从包围圈里撤出来,简明扼要地跟谢孟二人说明了情况。
“刁麻子招供以后,我们阴司鬼差兵分两路,一路去将阴童带回来。几个阴童都是被采生折割折磨后枉死的,且阴寿已过,城隍庙祝便安排了天师前来超度。”
“另一路去抓妖道。阴童指认了这妖道叫作贺松,是贺家的后人。他作恶多端,但是个生人,我们阴司拿他没办法,便在鬼市中找修士抓他。”
阳世有阳世的规矩,阴世有阴世的规矩,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若作恶的是个恶鬼,阴司定然二话不说立刻拿下,可作恶的是个恶人,阴司只能请人去抓他。按照鬼界阴司程序来说,这个流程没有一点问题。
那日,那修士和贺松缠斗数百个回合,眼见就要将他拿下。这时,天边忽然下起了暴雨,闪电划亮长空,云头滚过道道响雷——那不过是夏日午后常见的电闪雷鸣而已,却不知道为何,贺松忽然像是被松了绑一般,修为猛然大增!
结果那去抓贺松的修士不但没有抓到他,还被他反杀了。
贺松十分狡诈凶残,直接将修士的魂魄打得稀碎撞进锁灵囊里随身带着,而后抛弃了原先的躯壳,元神出体之后钻到那修士身体里回来复命,道是妖道已死。
就这样骗了鬼差好几天。中途连勾魂使也没看出异样,南境有请,他便走了。
直到今天超度,阴司发现了不对劲。
“天师”超度完,少女阴魂的怨气,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强得在城隍面上空形成了一层结界,将所有进来的人都困在幻象里面。
恰好今日有阳光,老吕他们又不能出去阻拦外面的人进入城隍庙,只能眼睁睁看着进来的人一个个倒下掉入幻象,在梦中渐渐变得怨而癫狂。
孟夜来看了一眼那俨然变成结界阵眼的少女阴魂,若是她的怨气再强,就将化为厉鬼,将结界幻象之中的人全部吞噬,为操控结界的人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操控结界的人是这个‘天师’?”
老吕点头,“贺松的元神操控了他的躯壳。”
“他们现在被你们围住,为什么不动了?”
老吕道:“哎,这位百里天师也真是顽强,受了重伤还坚持在识海里和妖道斗法。他们现在在抢占这具躯壳。”
鬼差们不知是哪一边占上风,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且将他们都围住。
孟夜来不忍地看了一眼鬼群中间苍白的少女阴魂。看她的身形,死去的时候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她生前显然受过极为残忍的折磨,手脚折断,面容被划花,脸上满是血泪,形如怪物,极其可怜。
突然,外面天色骤然暗下来。
黑云集卷,汇聚在城隍庙上空。
老吕低声道:“糟糕,贺松要赢了。”
贺松的元神占据了百里天师的躯壳。
而妖道狡诈恶之处在于,他并没有打碎百里的魂魄,而且将原主的魂魄困在识海一角。若是阴司杀了他,就也一并杀了百里。
话音刚落,穿着天师袍服的男子悠悠抬头,脸上噙着残忍刻的微笑,松开了被他死死掐住的阴魂。
他轻轻摸了摸少女的污脏到打结的长发,声音温柔有如情人间的低语,道:“雪若,你怎么还不肯化成饿鬼?”
“你苟活在阴世,这么丑陋,这么残废,即便投胎转世,下辈子还是照样的痛苦。你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同情你,没有人怜惜你,这是你的宿命。除了我化为饿鬼跟着我,谁还肯收留你?”
“乖孩子,去,去吃掉外面那些人,助我成仙。”
雪若迷迷蒙蒙地抬起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透过血泪,看见外面一片红色的天空。
也许,也许化为无知无觉的饿鬼,才永远不会这么痛苦吧……
有人抓了一把什么东西扔向少女阴魂。
贺松甚至都没有睁眼去看。
他端坐于百里的识海之中,看着眼前的鬼差想杀也不敢杀,想拦又拦不住,只敢用一些雕虫小技去扔他的阴魂的样子,简直要仰天大笑。
这么多年,他夺舍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人,采生折割无数阴童,就是为了成仙!
他的本体被他藏在隐蔽的洞窟之中,但这阴气怨气却都一滴不剩地汇流到本体上去,只要这作为采器的少女为他吞噬这最后的怨气,他便能原地尸解成仙。
长笑中,他听见有胆小的鬼差颤颤问道:“贺松,你作恶多端,就不怕轮回中遭报应吗?”
贺松狂妄道:“谁要转世轮回,我只知神仙不死!”
成仙,哪怕是尸解仙也好,千百年来,这是多少中洲修士的梦想!
大道长生,他贺松,就是中洲第一人!!
贺松仰天,也不知在跟谁说话:“师父,你说仙道是虚妄,我必不能成仙,今时今日,你可看到了吗?!”说罢,他厉声顿喝道:“雪若,还不快去!”
众鬼差严阵以待,只要这少女敢踏出包围圈一步,等待她的只有魂飞魄散!
只见雪若迈出了一小步,又迈出了一小步,然后……原地蹲下了。
她蹲下,捡起刚才扔她的东西。捡起一片,两片,拢在残损的手掌里,像捧着什么珍宝。
然后轻轻地放在鼻尖嗅了嗅。
那是久违的尘封的记忆。透过这股香甜的味道,她依稀想起,很多年前,她活着的时候,和谁一起拿着长长的竹竿打枣子,青色的枣子哗啦啦地掉下来,兜头砸在脸上,大家都在笑……
“没有人同情你,没有人怜惜你,这是你的宿命”——不对,好像,好像不是这样的。
贺松一怔,刚才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鬼差用什么法器扔了雪若。
定睛一看,看清了,是——脆枣片。
贺松:……???
竟然是脆枣片???
扔枣片的少女眉眼弯弯,对雪若笑道:“听担担说你也喜欢吃甜的。吃人有什么意思,要不要吃一点甜品冷静一下?”
她挥挥手,纸无常捧起一块前所未见的绿色点心飘到雪若面前。
清爽而绿意盎然的蛋糕,切成长长的三角,横切面的细致分层像乳白色云朵掩映下的缥翠千山。苦涩的茶味和醇香的奶油香,轻盈地在鼻尖绕了一圈。
纸无常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悬浮在魂体残缺脆弱不堪却因为怨气而无比强大的采器面前。
只要少女的阴魂一挥手,就能打翻这碟点心。
她没有。
阴魂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的声音,像一只濒死小兽的悲鸣。
离她最近的鬼差很用力才分辨出,她说的是,“给、给我吃吗?”
青裙少女用力点点头,“嗯!要多少有多少。”
贺松霍然从百里的识海站起来,采器的怨气在消散,结界中心不稳,力量从边缘开始渐次有崩塌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