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赏月?送花??
没过几天。
甜水巷路边大桑树下摇着蒲扇吃西瓜的街坊,乘凉的时候谈资又多了一桩。
“……我看孟记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不错,人踏实又肯干,听说来的那天还背着把大剑呐,是个修仙的。”
“嘿嘿,我吴老儿便不信了,怎地他孟家就出了这么多修仙的?莫不是又在吹牛?”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精妙,乃是指孟夜来去了仙山十年又一无所得后灰溜溜回来之事。
此事大家也不很确信,但是若说那小伙子是个假修士,就有人不同意了。
“你吴老儿知道什么!那小伙子绝对是个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人,你是没见过他的本事,上次我家小儿半夜嚎哭,兴许是撞见了脏东西,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没用,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小伙子一张符纸烧化,用奶茶送下去的,当夜就好了!!我家那小儿平时最不爱喝药,第二天缠着我要喝‘奶茶药’,你说他吹牛?绝不可能!人家就是货真价实的修士!”
杨二娘在人堆里一边摇扇子,一边点头,极力赞同。
“那,那百里小伙是孟家那丫头在仙门的相好,私奔下山呗——”吴老头家中也经营一家香饮铺子,眼见孟记生意好得不要不要的,不免眼红,不免许多闲话,吹胡子冷嘿两声,道:“不然恁的那么巧,前后脚来了两个修士?咱们甜水巷风水就这么好啊?嘿嘿,莫不是已经……”
“放你娘的屁!”杨二娘手中大蒲扇指住吴老头,爽快地怒骂道:“一脑袋的下流脓包!生意不好闲的你,老东西在这编排人家小姑娘?”
她简直忍不了了,市井妇人说话顾不上文雅,但要跟这臭老头子争,还管他娘的文雅不文雅,“人家是亲戚,才来投奔的!她孟记开不开,横竖你家铺子也没人来买啊,你闲话说了多久,人家理过你吗?!”
人家都说卖豆腐的杨二娘是个刀子嘴,果然她这里一通噼里啪啦的臭骂,又站在理儿这边,旁边的人被点醒,也觉得吴头儿如此编排一个小姑娘实在是过分。
吴头儿不占理,又不占人,嘟囔了两句“不就说说至于吗”,然后灰溜溜走了。
他走了,杨二娘这才坐下来,这一通好骂骂得她口干舌燥,直咬了一大口西瓜吐了籽,缓缓放出大瓜,低声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许跟别人说,孟家的阿拂啊,已经有心上人了!她那位情郎,哎哟,当真是跟神仙一般……”
旁边的人简直竖起耳朵来听。
众星捧月般的吃瓜场子,杨二娘施施然把那日那黑衣青年如何出现、如何送花、如何谈论先前赏月之事细细说来,绘声绘色,中间不免添油加醋了许多她自己的脑补。
说到最后,扇子在手上一拍,斩钉截铁地断定道:“你们可就别听那脓包老头乱传了,我二娘也是过来人,男女之间,有与没有,一眼就知道啦!阿拂和百里,绝对没有;阿拂和那黑衣年轻人,一定是有!”
又过几日,这番“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许跟别人说”的话已经传到长街上了。
很快便完全没人再说孟夜来和百里的闲话了,连时常上门要给孟夜来说媒的几个热心街坊也不来了,大家都把说媒的对象转向了她的这位远方表哥。
众人看见孟夜来都是乐呵呵的,就差把“恭喜恭喜”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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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是后话,此刻孟夜来和谢琅拎着晚香玉的小花盆回了铺子。
这是谢琅第一次进到孟记甜品铺里面,他不由好奇,四处打量。
孟夜来招呼道:“上午还没营业呢,也没什么吃的,你随意坐吧。对了,我准备做新品奶茶,今晚送给你尝尝看吗?”
谢琅自然是无有不愿意的,他便在后间堂屋坐下,莞尔点头。
这一间小小的铺子被她收拾得干净又温馨,一丝灰尘都没得。阳光从天井照进来,小池塘水波摇动,光影摇曳倒映在屋梁上面,处处明亮,十分温柔。
只是那天井旁边有一个浅浅的水盆,养了一丛形如青松的萝卜缨,十分碍眼。
少女去庖厨给他倒水,忽的想到了什么,探出脑袋,“今晚的奶茶,奶油顶上的小料你都要吗?几分糖?先说好。”
谢琅也不知道小料是什么,只是孟夜来给他吃的东西从来不会难吃,“小料你给我选就是。”
至于几分糖,问:“总共有几分糖?”
孟夜来道:“总共十分。”
他问,“你说几分糖好喝?”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按你的口味的话,七分吧。”
“那便七分。”
想了想,他又不经意地问:“这奶茶,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人也能喝?”
孟夜来端了水来,觉得他今天讲话奇奇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只道:“有什么新品,我从来都是先给你吃的呀。你吃过的甜品,很多到现在都还没上架呢。”
倒不是她不愿意上架,而是这些新品做起来麻烦,成本也高,自然定价也会比较高,她最近在合计铺子升级转型的事情,上新倒也不急于一时。
谢琅满意地点点头,一杯水在手中轻轻转来转去,乌发垂落,唇角微勾,不说话了。
孟夜来只见眼前这人的手指极修长,一手安静地按在膝上,一手在把玩一个平平无奇的杯子。
这双手从袖口伸出,手腕到指尖,天骨遒美,流畅之极。瓷沉的白,淡青的筋,不带一丝血色,干净得像在彻骨冰雪里淬洗过一般。
她忽然想起那夜引路香熄灭之后,她掉入阴阳结界之间,被困在那里谢琅正巧救了她的时候,她依稀碰到过这双手。
质地如若冷玉的一双手。
孟夜来忽然想,谢琅他,到底是什么人哪?
若说他是个鬼官,也不过是个兼职的,似乎从未见他如何操心过鬼界阴司的大小事物,而小白每次见到他都是又恭敬又崇拜的样子;若说他是个凡间贵公子,以他的财力,家族必定是个响当当的大族,可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人;再则,若说他是某仙门的修士,却从未见他如何修炼,甚至连傍身的兵器也不见一样。
“……阿拂姑娘?”
孟夜来想着想着,才发现自己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许久,被他一叫,才回过神来,“啊谢公子,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你方才问我什么?”
谢琅轻笑,“我问,阿拂姑娘想不想学轻身功法?”
孟夜来一怔,不知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下意识地摇摇头,轻声道:“我学不会的。”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天玄宗的晨课她一日不断,是块石头这样练也该成精了,偏生她,没有任何进益。
她眼中有难掩的涩然与失落,和方才被那妇人问起时如出一辙,谢琅垂眸,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微笑道:“那么阿拂姑娘,我们今晚再见。”
谢琅走后,百里进了来,见堂屋的桌上有茶杯,大声道:“欸,刚才那位谢公子怎么能到后面来喝茶?”
此中的曲折,要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少女想了想,选了个最简单的说法,笑道:“因为他花钱充卡了啊。”
孟夜来正在庖厨里调奶茶的茶底,担担在旁边剥碧根果,过了一会,忽然听到百里一声大叫,“孟姑娘,你要是喜欢这小花,放在萝卜缨旁边就好了,干嘛把我的萝卜缨扔到菜圃里去啊!”
孟夜来:……?我不是,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