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暮云合璧。透明的薄茶色天空之中,玫瑰色的晚霞流丽如火。
从赵家庄到丰城城外,约莫二十里地,两侧青山,绿水绕田。大片水稻田结了穗子,一望无际的碧莹莹,沉甸甸的点头倒伏,风送稻花香。
田埂上,一个农夫扛着锄头,牵着牛,他妻子坐在牛背上,哼着山野小曲儿,慢慢走过。老牛悠悠甩尾驱赶虻蝇。
牛背上,农妇忽然不哼歌了,竖起耳朵细听,然后问丈夫:“娃他爹,你听到什么声音没?好像有人在哭……欸好像也不是哭,好像是在吐……”
他们走在田埂边,周围都是一大片水青稻田,极目之处,任何一个人从路上经过都能看到。眼下一个人都没看到。
那汉子侧耳细细听,田间水牛的哞哞叫声倒是时不时听到,可哪有什么人似哭似吐的怪声?他搔了搔头,“俺莫听到啊,你怕不是听错了吧?”
不是田里……农妇确信自己刚才分明听到了声音,现在怎么又没有了。她看了看周围的山坡,忽然这附近不就是鹿角坡?
想起村里的传闻,农妇紧张道:“娃他爹,咱怕不是、怕不是撞上那妖怪了吧?”
早些日子,赵家庄旁边村子里死了个懒汉。这懒汉成天游手好闲,调戏东家媳妇,欺负西家姑娘,人家被他缠烦得怕了,给他几个馒头当饭吃,盼他离自家远远的才好。这人说是个懒汉,实际上,说是个流氓无赖也可以。
这懒汉无家,晚上便偷偷溜进赵家在鹿角坡上的灵植园睡觉。
某日他在树下睡觉,忽然被天降正义——死了。
然而,相比起他平日的所作所为,这个惩罚似乎未免太重。
他死状可怖,头上脸上密密许多小血洞,像被人用带刺的肉锤锤了一把似的,总之是那种会让人做噩梦的死法。而且最离奇的是,即便是把他尸身抬走埋了,树下他躺尸的地方也传来阵阵恶臭。
找了一圈,没有抓到凶手,村子里便开始传起了赵家庄在鹿角坡的这处灵植园有妖怪的事情。
按常理说,所谓灵植园,里面种的自然是些灵花仙草,但是却又有人说,有财药庄为了扩大仙门的生意,其实也在偷偷种些鬼花鬼果。
灵气充沛也好,鬼气森森也罢,哪种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有妖怪这事儿大家都信了,闹得人心惶惶。
有财药庄家业大,在凡世乃是和仙门打交道做生意的那批富商。鹿角坡灵植园的看园人是赵府管事的小舅子,管事怕小舅子看园不力被追究,还将这事儿压着呢。赵家家大业大,灵植园也不止这一处,竟也被压住了。
但传言却是越传越真,太阳也快落山了,农妇是越想越害怕,催促着丈夫,“刚才是哭声,就是妖怪的哭声!这坡头阴森森的……咱快走罢!”
实际上,这所谓的“妖怪的哭声”来自于远处山坡背面的大榆树下。
树下,晕剑的少女抱着树干——
“哕——哕——”
吐是没吐出来什么,就是难受。少女抱着脑袋,呜咽地抚胸口。
抬起头来时,凌乱发丝轻抚在她的脸颊边,姝丽的小小脸孔十分苍白。
光洁如瓷的额头冷汗涔涔,一小缕乌黑的长发黏在白玉似的脖子上,少女泪眼汪汪。
太难受了……
也太丢人了……
短短二十里路,她已经停剑休息了五次。
谢琅也不嫌弃,在一旁蹲下,轻轻拍她的背顺气,而后又说了一句什么。
“……你在说什么,”少女揪了一把地上的草,又赧然,又可怜,“我耳鸣,听不见啊……”
自从开始修习,进展可喜可贺,孟夜来有时也不由觉得谢琅说得很对,非是她没有天分,而只是修错了道而已。
练习御剑已有一小段日子,因她周身阴气浓厚,随取随用,以阴气引剑,在天空中小范围盘旋已不成问题。
百里已经连续送了好多天的外城单子,夜间又要走无常,打工人拼命的劲头让孟夜来感到汗颜。
今天最后一单是送去比较近的赵家庄,孟夜来才自告奋勇代替百里前来送单。
谁知道,修习路上的大老虎在这儿等着她呢——她竟然晕剑!
眼下御剑飞行学的十分一般,但因为总是停下休息,她现在御剑急停的技术堪称一流。
歇了歇,耳鸣和欲呕之感才渐渐平复。少女抹一把汗,倔劲儿却上来了。
她咬咬牙,跳上剑便要再战,因为刚才的干呕,嗓子有点哑。她便哑着嗓子道是:“再来!”
窄袖长靴的青年负手站在一旁,懒洋洋地道:“不来。”
少女坚持道:“我没事的!可以再飞。”
谢琅垂着漂亮的浅碧色双眼看她,琉璃静波般的眸子中倒映了两个小小的少女。
他软薄的唇角轻轻翘起,悠悠道:“可我有事,不想再飞。”
孟夜来以为谢琅是被自己刚才颠簸如同开过山车般的御剑技术煞到了,想了想,自己在他面前应该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样子,尴尬得脚趾蜷缩,但又不想表现出来,只能佯装潇洒地干笑了两声,小声道:“人在江湖,难免遇到些棘手状况,多谢谢兄的照拂。不过,那个——你应该不会跟别人说这件事吧?哈哈……”
最后那两声“哈哈”可以说是非常干涩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