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盘子中间放着一只孤零零的大蛋卷,幽幽散发着香气。
他扭过头,发现拐角处露出来一截圆鼓鼓的小肚皮,显然有人暗中窥探。
“我看见你了。”
白鹤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乖巧懂事的小朋友例外。
在他眼中,这些幼崽纯粹干净,没有坏心眼,就像野外的小动物一样,一眼望到底。
果果用力吸了吸小肚子,捂着脸,闷声闷气道:“我不在。”
我看不见叔叔,所以叔叔也看不见我。
两人在空荡荡的餐馆里,隔着好几米远说话。
“给我的?”
“嗯呐!”
“为什么?”
“我喜欢白叔叔呀。”
白鹤愣了下,“为什么?”
果果从墙后面蹭出来,歪着脑袋,两边的小辫子一点一点的,“就是喜欢呀。”
小姑娘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像一汪泉水,不染半点尘埃。
正留意着这边情况的廖初松了口气,“果果,来拿蛋卷。”
这小东西,只拿了一只,两个人怎么分?
稍后,果果又端着盘子过去。
她抿了抿嘴唇,试探着往白鹤桌边挪了一步。
后者瞅了她一眼,没做声。
果果眼睛一亮。
白叔叔没有赶我走哦!
小姑娘又挪了一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几分钟后,她成功坐在了白鹤对面。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同时低头啃蛋卷。
“咔嚓~”
“咔嚓~”
“咔嚓嚓~”
蛋卷很酥很脆很香,豆沙很细很滑很甜,两个人的心情呀,平静又快乐。
“白叔叔……”
白鹤抬头,发现对面的小家伙嘴巴上满是蛋卷渣渣,默默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她用洗脸一样豪放的气魄胡乱抹了抹,晃着腿儿问道:“你喜不喜欢金鱼呀?”
白鹤眨了眨眼,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果果却像得了鼓励,“我请你看金鱼吧!”
然后廖初就见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走到门外。
果果扒着许愿缸,不对,是鱼缸,笑嘻嘻跟里面的大尾巴金鱼打招呼:“鱼鱼你好呀!”
蹲下来的白鹤跟她差不多高,视线也在同一高度,眼睁睁跟浮上水面的金鱼对视:
好大的眼泡!
大金鱼“布鲁~”吐了个泡泡,一甩尾巴,又游了下去。
呸,你才大眼泡!
这是美貌,金鱼的美貌懂吗?
前段时间赵阿姨送的睡莲种子已经发芽了,个别地方甚至延伸出几片圆润小巧的叶子,绿油油的,和纤细袅娜的根茎一起,随着水波上下浮动。
果果笑起来,“白叔叔,是不是很漂亮?”
白鹤点点头,有些羡慕。
它在水里看起来真的好自在。
“白叔叔,你有心愿吗?”果果忽然问。
白鹤茫然。
我有心愿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果果把肉嘟嘟的下巴搁在鱼缸边缘,挤起一层肉肉,“大家都说这里许愿好灵哒!”
小姑娘把身上的兜兜翻了个遍,里布都掏出来了,却沮丧地发现连一个钢镚都没有。
她还没到可以拥有零用钱的年纪啦。
正撅着嘴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枚亮闪闪的硬币。
白鹤往前递了递,认真道:“蛋卷的回礼。”
“谢谢叔叔。”小姑娘接过硬币,回忆着之前看别人扔的样子,用两只小胖手捧着硬币,举到半空后松开。
在白鹤的注视下,圆形硬币在空中不断反转,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然后“噗通”一声落入水缸,溅起一朵王冠形的小巧水花。
果果立刻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起来:
“希望白叔叔以后都能开开心心!”
“检测到纯粹的信仰之力!”
几天没有出现的系统,终于再次上线,语气似乎还有点小激动。
这个世界的居民普遍信仰崩塌,要么崇拜金钱,要么向往权力……
随着信仰之力越来越多,应该会有更多信众,收获越来越容易才对。
但像如此纯粹的信仰之力,它已许久没见过了。
廖初现在对它这种三天两头就消失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从客服工作人员的角度来看,这个系统貌似有点不称职?
但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系统,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参照物,又实在不好讲。
他侧身往外看了眼,“果果?”
纯粹的信仰之力……他的心头一片柔软。
这也是小姑娘信任自己的体现吧。
“儿童心灵纯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甚至拥有改变世界的能量。”系统懒洋洋道。
所以从小孩子身上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反倒不足为奇。
廖初若有所思。
他好像对“儿童是祖国的未来”这句话,有了另一种理解。
当天夜里,白鹤意外睡得很好。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抚慰自己,让他久违地陷入美梦中。
梦里没有纷争,没有尔虞我诈,只有融融暖意。
香香的,甜甜的。
像白天吃到的豆沙蛋卷。
次日早上醒来后,白鹤睁眼盯着房顶看了半天,感觉甜美的梦境潮水般退去,怅然若失。
但他似乎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沮丧。
去餐馆吧,那里让自己感到舒适。
然而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社恐重度患者白鹤先生难得怀揣期待来到餐馆时,却发现好友戴上痛苦面具,深邃的五官中满是苦大仇深。
怎么了?
他以眼神示意。
廖初用力捏了捏眉心,“幼儿园要举办亲子合唱……”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柳溪也发出沉闷的叹息。
青叶幼儿园很注重亲子关系,每年都会有不少学校和家庭互动的环节。
马上就是中秋国庆了,按照惯例,中班和大班的小朋友们要举行文艺汇演。
而小班的崽崽们刚入学不久,年纪又小,大部分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和默契,所以就只是合唱。
但……
两人一个音痴,一个社恐,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果果和倩倩还不知道家长们的艰难,只是听说要跟舅舅/爸爸一起唱歌,就很嗨皮,已经在商量当天带什么零食了。
是的,小朋友们的关注点永远都这么奇奇怪怪。
家长群中一片哀鸿遍野。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事务繁忙,且不擅歌喉。
眼下佳节临近,本就忙得团团转,又要按照要求腾出三次集体练习的时间,就很难。
但陪伴孩子的成长远比赚钱更重要。
所以难就难在……大部分人不会唱。
丢钱事小,丢脸事大!
今天的早餐是隶属淮扬菜系的三丁包子,以及更大众化一点的三鲜包子。
前者的馅料有鸡丁、肉丁、笋丁,后者素的是猪肉、鸡蛋和菌菇,汤汁浓郁,但依旧抚慰不了新手家长的内心。
说起来,中餐的特性之一就是灵活。
哪怕同一种食物,不同家庭、不同人也可以有不同搭配。
就比方说这三鲜包子,可以是猪肉、鸡蛋和菌菇,也可以是韭菜、鸡蛋和粉丝,甚至于虾米、木耳、胡萝卜等等,都可以豪放地塞入。
只要“鲜”就可以了嘛!
李老爷子掰开一个素的,先吮吸下里面清亮的菌子汤汁,这才心满意足道:“不用怕。”
嗨,菌子太鲜了,叫他回想起儿时跟爸妈去云南姨妈家做客时吃的菌子锅。
那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绝美,几十年来都难以忘怀。
就是后劲儿有点大,几个小时后,一群人就被拉到医院急诊室看小人、划小船去了……
知道怕吗?
知道。
还敢吃吗?
还敢……
宋老头儿一口一个荤的,就觉得那鸡汤、肉汁混合着清脆的笋子,真是说不出的鲜美。
包子皮是下了功夫揉的,非常柔韧,轻轻一按就是一个窝儿,然后马上又能自己弹回来。
包子馅儿丰沛的卤汁渗入面皮中,入味,但是不漏,莹润柔软,多美呀。
他又夹了一只,这次小心翼翼咬开一半,用剩下的去蘸一点米醋。
醋的酸爽越发突现肉质鲜嫩,好滋味直冲天灵盖,叫他恨不得拍案叫绝。
人上了年纪,皮/肉松弛,可不就得来点荤腥填补?
“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宋大爷游刃有余地指了指自己和老伙计,又看向白鹤,“那小伙子有点面熟,也是搞音乐的吧?”
前儿他教果果拉二胡,小姑娘中间乱了两次节奏,旁人还没什么反应呢,那小伙子已经转过脸来。
曲有误,周郎顾。
没有深厚的音乐功底绝对做不来。
认识这么久,白鹤还是第一次见廖初这样为难,决心为朋友排忧解难。
“什么歌?”
廖初把谱子转发给他。
白鹤瞅了眼,无声表达着嫌弃:
就这?
宋大爷也要了一份,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半天,当场哼哼起来。
“你看,这个节奏很简单的,四小节一个循环,明快,容易上口。”
说话间,还喷洒出三丁包子的香气。
今天是三丁包子香型的老头儿!
廖初和柳溪硬着头皮看,神情间一片肃穆。
李大爷摇头,“这个光看不行,你得张嘴。”
廖初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唱了两句。
沉默。
一片沉默。
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宋大爷掏了掏耳朵,转头跟老伙计疑惑道:
“我们俩唱的是同一首歌?”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不能说完全不对,只能说没一个字在节奏上!
廖初沉默,本就冷酷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凉爽。
但柳溪觉得他特别了不起,望过去的眼神中都充满崇拜:
牛大发了!
你竟然敢在人前开口唱歌?!
宋大爷的倔劲儿就上来了。
哎呀嗨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教不了的学生!
趁现在店里人不多,宋大爷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把嘴一抹,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教。
廖初端端正正坐着,脊背挺直眼神坚毅,满脸诚恳地求教,一个字一个字跟。
然后……
宋大爷怒而掀桌:
“老子不教了!”
遇上这样的学生,晚节不保!
都是血脉相通的甥舅俩,怎么人家果果孺子可教,你就是块榆木疙瘩!
李大爷到底厚道些,斟酌了半天,才委婉劝道:
“小伙子,天生我材必有用,行行出状元,你看外面那些老百姓,不唱歌活得也挺好。”
一句话,别唱了,胜造七级浮屠。
廖初:“……”
就那么差劲?
他拧着眉头看向白鹤。
白鹤把刚才他唱歌的那段录音发给黄烈,一脸诚恳,“你不行。”
廖初:“……”
闭嘴。
半分钟后,黄烈的消息回来了。
他在里面笑得丧心病狂,问廖初究竟有什么想不开。
就凭廖初那个身材、那张脸、那气质,但凡有一点艺术细胞,早几年他也就联系经纪公司给包装出道了。
白鹤心情不错,唇角微翘地打字,“幼儿园亲子合唱。”
黄烈发了段语音,开头就是“哈哈哈”大笑,然后言简意赅地总结,“他不行!”
然后又问白鹤,“你怎么说?”
白鹤瞅了满脸郁闷的廖初一眼,快乐地打字:
“他不行。”
黄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