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娢身子一堆毛病,从前的好了,又冒出来新的。
她自己是习惯了,很少放心上,但赵骥却是吓得不行。
施娢养了段时日才让身上的风寒退下去,她当初应赵骥是应得好,等身子真好了,又装傻当做自己忘了,只盼赵骥也像她样。
但赵骥却是不容她这样,每天早起上早朝时,都要把她从睡梦中摇醒,给她换身轻便衣物,让她随同送他过去,走一道,回去再坐轿辇。
快到傍晚时,又会有人来教她简单的五禽戏,就连她吃的东西,都不许依照自己喜好来,得一一遵循太医吩咐。
头些日子新鲜,她倒也听话,后来就越发想偷懒,赵骥无事时就会让人在后花园摆上婴床,让一双儿女坐在旁边玩耍,好奇瞧她,她脸皮薄,每每结束后都会屏退下人,怒说他一声欺负人。
这时她身子都会发薄薄的汗,被汗沾湿的碎发贴在额头,倒有几分妩媚,大热天里晚上都热得出奇,傍晚也差不多。
赵骥端着热茶,大马金刀坐在石凳上,笑道:“朕怎么欺负你?”
施娢手里捏着帕子轻擦脸上汗,都不想理他,瞪他一眼,又抱怨道:“天这么热,你连被凉饮都不许我喝,喝那些奇奇怪怪的,把我都憋出一身火来。”
寻常人家临近傍晚总是聚在一起,他们也一样,就放佛是市井中的一对小夫妻,趁着闲时坐在一起话日常。
“朕哪次没帮你泄|火?”赵骥放下茶,打量她身子,又叹气又摇头,“要不是你从前总偷懒回去歇着,这两天也不要延迟练这些时间,唉,你也知道这两个小机灵鬼学东西快,万一学了你的半途而废,日后可怎么好?”
施娢心想她的火哪一次不是他给挑起来的?道貌岸然的男人,也亏得底下那群大臣能觉得他清心寡欲,但她的底气还是弱了些,道:“还不是你把他们抱过来的?”
小儿子扶着床栏站起来,哇哇伸手求抱,施娢伸出只手去哄,又和赵骥说:“我既是答应了你,肯定是不会反悔,你这样看着我,像不信我似的。”
赵骥向她伸出一只手,眼神带着意味,施娢脸一红,说:“你跟一个小孩争什么醋?不像话。”
“朕哪里是争了?”他摊手,“霖儿这个做弟弟,以后得帮衬姐姐,你要是天天哄着他,他以后做了太子,肯定也是事事都来找你,我们两个又不能陪他们一辈子,淑儿出嫁可得靠他撑腰了,要是我们不想做这皇帝皇后,去做逍遥鸳鸯,他们见不到我们,得难受成什么样?”
施娢犹豫一阵,她是早早想过自己身子,最怕哪天稍微不慎就出事,她慢慢收回手,放在腿上,道:“你是危言耸听,他们才一岁。”
小儿子不知道娘怎么把手收回去了,他一脚踩到姐姐的玩具,又坐回婴床上,姐姐刚刚扶婴床站起来,大抵是看他吃瘪,在一旁咯咯笑得憨态可掬,结果没一下自己又跌坐回去,小孩便是小孩,一会哭一会笑,好不容易的和平相处都在玩自己的东西。
他们不惹事,赵骥便去扒拉施娢胳膊,对她张开手掌,施娢对他着实无奈,只得抬起纤细手指,轻放在他手掌上,被他拉到腿上坐着。
他拿过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纤白细颈上的薄汗,道:“你四婶想进宫看你,朕给拒了,覃叔当年和朕说过不少事,你是听话性子,瞧不出自己被欺负,朕却是听了都觉生气,驳回了她的帖子。”
施娢顿了顿,说:“四婶该是为四叔求情的,四叔那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懂。”
施三爷一年多前为了保施太师,对外宣称他已经走了。施太师昏迷大半年,前一阵倒是醒来过,他知道施娢被迎娶做了皇后,没说什么,反而是笑了。
她爹有次进宫跟她提起过,施娢不懂他为什么会笑,只觉瘆得慌,问她爹施太师和皇家有什么恩怨,她爹想了许久,说几十年前赵骥爷爷抢了施太师心爱女人,那女人生皇子时难产而亡,不过那件事太过久远,也算不得真。
施家没几个人是甘于平淡的,也就是她爹从前天天被施太师骂,骂了将近十几二十年,再大的意志都给磨没了。
现在施太师的病又严重起来,神医都觉得回天乏术,施娢爹不想施娢趟这趟浑水,也没告诉她,不准备让她回施府。
她还年轻,生了孩子后身子不好不坏,但太医都说她受不得刺激,施三爷疼了半辈子的女儿,生怕白发人送黑发人,能瞒着就瞒着。
“你脾气怎么好成这样?”赵骥低头亲她一口,低声道,“若是朕,必定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钦王是皇帝弟弟,被囚|禁至今,施娢没真正了解过内因,却也从不过问钦王的事,赵骥嘴上说着不介意他们的关系,但他的醋劲比谁都大。
施娢倒是觉得自己如果真的问起,他不会瞒她,可问他那天晚上在榻上会不会好过,就又是另一回事。
赵骥指不定会问出钦王和他,她会选谁这种无聊问题。
施娢是不愿意提钦王,只随他道:“你说得倒轻巧,四婶从前待我好。”
赵骥说:“她逼你可是逼得最厉害。”
施娢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提这种家事,她迟疑一下,轻道:“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四婶开始有些不太喜欢我,从前为了让我怀上……孩子,还说要我去找七八个男人,我着实是气,但她像我半个母亲,我总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
赵骥手一顿,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这种事,他心觉不悦,她四婶不知道她的情况,对一个黄花大闺女,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可他也觉得有些奇怪,却没说什么,心中只暗暗记下。
宫里的宫人比起从前少了一半,赵骥登基前就勤俭,唯一能奢侈的地方,大抵就是养施娢时多给了她几间宅子,还有特地花高价去给她定制一支簪子。
那支簪子被施四爷摔了,赵骥后来让工匠给她修好,完好无损送回她手上,施娢这下怎么也舍不得戴,好好收着藏着,谁都不许碰。
她这般喜爱他所赠之物,赵骥面上不显,心里却想她这姑娘家脸皮着实是薄,像张纸一样,要是天天醒来时就跟他说一句最喜欢他,指不定他都忍不下心看她练出一身汗。
不过她就算是出了汗,也是香的,赵骥低头嗅她脖颈,鼻息全喷在她温凉身上,施娢没好气推开他,道:“没个正经样。”
她这话才刚落下,小儿子就哇哇哭出了声,施娢看过去,发现女儿正拿着拨浪鼓敲弟弟手,她立马头疼起来,也顾不得赵骥,去把小儿子给抱出来,轻轻拍背脊说乖,又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摇头说:“不能欺负弟弟。”
赵淑眼睛生得亮,此时正一脸茫然看着施娢,她是调皮性子,现在都已经能看出以后的几分跋扈样。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淑儿随朕,”赵骥起身,从她怀里自然接过赵霖,低头捏了捏正在哭的小儿子脸,“朕看以后不如让太傅把姐姐也给教了,我们这儿子随你,你要是被人欺负,朕肯定帮你,可霖儿像个女孩,万一被人欺负了,朕总不能天天帮着……”
他的话戛然而止,低下头,脸瞬间就黑了,滴答滴答的水慢慢从他袍子落在地上。
赵霖大抵是知道爹又在说自己坏话,直接尿到了赵骥身上,可他大大的眼睛单纯,只哇哇哭着。
施娢忍不住笑一声,这已经不是儿子第一次做这种事。
她额边碎发落下,微微弯腰,把手里握拨浪鼓的女儿抱了起来,笑着看他道:“回去换衣服吧,叫你欺负自己亲儿子,你都知道他们两个机灵,怎么还敢当霖儿的面说他?”
赵淑呜哇地拍着手,什么都不懂,只会看热闹,赵霖被爹的低气压吓到了,一个劲地推着他,哇哇哭着要施娢抱。
赵骥叱咤风云这么多年,在军营时便很少生出娶妻的想法,即使有,也只想娶个听话又会掌管内宅家务的,绝不可能给人爬在自己头上的机会。
施娢哪哪都合他心意,她想爬到他头上,也是他惯的,随她,他又不是小肚量的男人。
但他突然起了危机感,猛地发现自己在家里地位不高,似乎还是垫底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