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修是在睡梦中被人揪了起来。
连月来的疲惫让她乍然一松懈下来就睡得发沉,冷不丁被人揪起来,还迷迷瞪瞪的不知今夕何夕。还没等她睁着迷蒙的双眸看向来人,就被一件宽大的披风兜头裹住,下一刻就被人连拖带拽的给拉扯出自建的小帐篷,不由分说塞进了一辆马车中。
等她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时,她人已经处在行驶的马车中。她惊慌四顾了下黑黢黢的马车厢里,若不是下一刻见到了车辕上赶车的是她熟悉的人,那她几乎就要惊恐欲绝的跳车了。
“鲁首领……您要带我去哪?”
她抬了手背擦了把额上刚吓出的冷汗,往车辕的方向挪动了几分,犹带几分余悸的出声问他。
鲁泽抓紧时间赶路,唯恐两刻钟之内到不了府衙,也就没空多与她啰嗦。不过也怕她多想,到底也言简意赅的回了句:“主子爷要见你。”
一句话,当即令她噤声。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一路无话。
月色澄净,皓月当空,夜幕万星璀璨。
可此刻没有人欣赏这美不胜收的夜景。
万籁俱寂的夜里,骏马疾速奔腾,赶路人急促挥鞭,马车转动着车轮在通往府衙道路上飞快疾驰。
后面的马车厢里,却是安安静静的,黑黢黢的空间里除了呼吸声,近乎听不到旁的声响。
府衙守卫早早开了大门,迎那马车入内。
马车长驱直入,沿着宽阔的中轴道路,径自往后院方向驶去。
一声呼喝,骏马被缰绳勒的一阵扬蹄嘶鸣,急踏几步后,最终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鲁泽扔了缰绳当即跳下车辕,几步冲马车方向走来,掀了车帘请她下来。
时文修紧攥了攥披风后,终将手心松开,咬着微微泛白的唇低头下了马车。
“你快些随我来,主子爷等着呢。”
鲁泽见她在后头走的略慢,就回头催促着。
她应声,兀自平复些胶着的情绪后,就紧了步子跟上。
带她到了正屋前停下,他隔着帘栊朝内禀道:“主子爷,人带来了。”
话刚落一会,就听里面人传声:“让她进来。”
鲁泽遂对她打了个眼色,而后亲自替她打了帘栊。
时文修看向帘栊打起那刹自屋内透出来的水汽,不自觉绞紧双手,双腿僵住了好一会,方强逼自己抬起步入屋内。
见她乖乖进去,鲁泽这才安心的松了紧绷的神经,轻轻放下了帘栊,隔绝了里面的昏黄的画烛光晕与氤氲水汽。
刚那一瞬见她僵着不动,他都差点以为她要抗命不遵了。好在她亦识趣,没闹什么幺蛾子来扫主子爷的兴。
香炉里燃着檀木香片,淡淡的香气沿着镂空袅袅上升,散发在空气中,留下满室的清香。
房间里被一道湘色的细纱隔开的外间处,放置着蒸腾热气的浴桶。浴桶中花瓣漂浮水面,上空水汽弥漫,周围小架子上则搁置着香胰、澡豆、巾帕、竹盐等洗漱用物。
隔着细纱朝床榻的方向看去,就能看到穿着月白绸衣叉腿坐着那人。大概是草原寒风凛冽,数月的风餐露宿与战场拼杀,使得他面上染了几分风霜,愈发显得凌厉。还有那双黑漆漆的双目,不经意转向她时,那平静中却似挟着择人欲噬般意味,让她无端的心惊肉跳。
数月未见,他带给她的感觉愈发威厉慑人,让她愈发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绕了湘色细纱,她低眸走上前去,向他行礼问好。
“起罢。”
他的目光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染了灰尘血迹的脸上衣服上打量一圈,又落上她消瘦了些的面上,“最近都没回来就寝?”
时文修细声解释:“开战那会天还冷着,军需官急召人手去缝制袄子手套,我既能帮上忙自也要搭把手的。后来见府衙军营来回奔波太麻烦,索性就在军营临时搭了个帐篷,省了来回奔波的时间,也能多给前线士兵缝一双手套。”
禹王的目光始终牢牢盯在她的面上,很容易就发现,此番话皆是属实,并无任何撒谎的痕迹。
“脸上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的低眸往身上看看,见到了血迹斑斑的衣服,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难受的事,面上浮现出黯然模样,过了会方解释了下:“是……伤兵的。大军回营后,我也帮忙去抬运了伤兵,身上难免就蹭了些血污。”
看着她眼底的疲惫与浑身的血污,再看着她绞着双手站那,低落的细声说着话,怕任哪个男子面对这般赤子之心的女子,都很难不生出些怜惜之情。
只可叹,她当不得受他的任何怜爱。
他眸光里的些许波动只一瞬就散了。
“褪了衣裳,去清洗干净了。”
他没再看她,转而端过旁边高几上那凉透的半碗汤药,沉目继续送服。
时文修绞着的双手,微不可查的颤了下。
见她如扎在原地般迟迟不挪动,他慢慢喝口药,眼也不抬道:“怎么了,是本王话说的不清楚?”
“主子爷,我身子有些不……”
“若本王记得不差的话,你小日子是在中旬。”
他径自打断她的嗫嚅,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强势:“过去清洗,别让本王再说第三遍。”
语罢,又略缓了声:“知你累了,今个就弄一回。”
她便不敢再言语,迟缓的移动双腿往浴桶的方向走去。
浴桶与床榻间只隔了层薄薄的细纱,人的视线便能轻易透过那层朦胧细纱,将对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时文修背了身去,手指一粒一粒解着衣裳的襟扣。
灰蓝色士卒服从肩上滑落的那刹,她能隐约感到来自背后的,那骤然灼人的盯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