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越挣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山上跑,把徐父那句“你都回来了还去干什么天都要黑了”远远甩在身后。
暴雨中的山林像是被涂了层加厚的毛玻璃,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又遥远。
关越越听力比人类好太多,她一路上穿过上山帮忙找人的村民,经过洞穴,经过山崖,最后终于在一处坡度极陡的斜坡边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没有犹豫,直接跳下斜坡,在一地的泥泞里发现了她要找的人。
徐祝空摔断了腿,衣服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见到她第一反应却仍是擦拭脸上的污水:“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掉下来了?”
关越越走到他面前:“我自己跳下来的。”
徐祝空:“你疯了?你跳下来干什么?!”
关越越只是低眸查看他的伤。她天生一双圆圆的鹿眼,大雨顺着眼角滑下冰冷的水痕,又无声的掉进泥水地里。
徐祝空没见过她这幅模样,慌乱地道歉哄她,却见眼前人忽然低下身,托起他的胳膊:“我带你上去。”
“这坡这么陡,我那么重,你怎么带我上去?”他推了推她,“你自己上去,再找其他人来,记得先换身衣服免得感冒……”
剩下的话尽数消失在柔和的白光里。
浑身雪白的白鹿将他驼起:“抱紧我。”
他怔愣着道:“……月亮?”
白鹿矫健的四肢在斜坡的岩石上一踏,几步跳上了山坡,最后变回了生着鹿眼的人形,背着他一步步朝山林外走去。
他们没人主动提起那天的事,却没人想到他们到底没避开前来寻人的村民的眼睛。
关越越的事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与此同时在村中四起的还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听说了吗,那个外地的小姑娘她居然不是人,是个妖怪!
——咱们村定居的外地的还有谁,不就是村尾那个叫关越越的?我以前就觉得奇怪她那张脸简直跟画出来似的一股子狐狸精味,结果还真跟狐狸精是一伙的!
——说起来我前两天才丢了个银戒子到处都没找到,会不会是……
——肯定是啊!不然东西还能长脚跑了不成?!
——我就说我家的粮食怎么着一天天的越来越少,难道也是她干的?
——我家晾在外面的衣服天天都要破几个洞,我还寻思着谁那么没品来着。
——嗬,你还不信?有人亲眼看到的!她到了晚上就会变成有两只脚四条腿的怪物!她吃不吃人?你说妖怪吃不吃人!
——你说她来干什么?她什么都不说还骗咱们说她是个人,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反正不会是什么好心,肯定整天想着怎么害人吧!走了走了,离她远点!
——依我看还是早早捉起来烧了吧,一个妖怪留着干什么?难道还真的放任她在咱们村子里到处跑吗?
东西会不会长脚关越越不知道,反正流言是真的传得比长脚还要快。
那段日子里,只要她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迎面而来的一定是漫天的剩菜叶和垃圾,走在路上一定会有人给她泼酸水,废弃的油漆和泥巴灰化成最恶的诅咒涂满了她房子外围的每一处角落。
从当初人人追捧的“月亮妹妹”到如今万人嫌万人踩,也就是一晚上的时间。
她从没遭遇过这样境地,只能无措又茫然地将自己缩进小屋里。
唯一陪伴她的只有徐祝空,那个怕黑却跳下猎洞,那个在竹林里给她唱歌,那个为了寻她在大雨中摔断腿,蠢得要死的男人。
外面的人道:“一个妖怪留着干什么?赶紧绑了烧了!不然还等她继续祸害大伙儿吗?!”
可徐祝空说:“在这里待了多久?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你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笨蛋,他们都是眼瞎,你就是月亮,不管是什么你都是我的月亮。”
关越越被他从阴暗的角落里拉出来,最后陪他上了坟山。
他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拜堂,我带你去我妈墓碑前头拜,我们跪了天地跪了父母,你就是我的了。”
再然后,那个说要带她去拜堂的男人,当着山林间藏身监视的村民的眼睛,当着他父亲的眼睛,当着她的眼睛,将她推向了高高的山崖。
山崖边的风很大很大,她精神恍惚地问他为什么,清楚地听到他道:“关越越,你是妖,我是人,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跟你拜堂?”
“当初喜欢你真是我眼瞎!你怎么敢骗我那么久?你怎么没一出生就死了呢?你一个妖怪你哪来的脸活着?!”
村民的手,徐父的手齐齐拦下她所有的退路,而眼前人的手臂力道更是重若千钧,狠狠地,毫不犹豫地,以不可反抗的姿态,将她推进了万丈深渊:“你去死吧!”
她就真的坠进山崖的风声里,在乱石丛中咽了气,从此再无生息。
初初变为人形下山的时候,林子里的小动物们都说:“越越,你别随便下山,就算下山了也不要跟人类走得太近,就算跟人类成为朋友也一定不要动真心。”
关越越问为什么。
小动物们就说:“因为你不是人类,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而你又对他们有了感情,日后肯定要受伤。”
关越越仍是问为什么。
小动物们就说:“因为人类有一句古话,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刚开始有皇帝,到后来皇帝没了有了国家主席,再到现在依然在传,叫‘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可她没听。
后来徐祝空对她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听了。
直到她终于发现,她以为的终究只是她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