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雪愈下愈大,寺内隐隐约约的诵经声穿过漫天琼花。
“先生身体可还好?”
“还好。”
盛远棠指尖摩挲酒坛边沿,问道:“那可愿陪我喝一杯?”
师瑜安静下来,盯着那坛酒。
盛远棠袖袍翻卷,也不知从哪个口袋里取出只酒杯,在酒坛里舀满,递到他面前。
师瑜接了,一口饮尽。
盛远棠估计没想到他喝得那么快,在一旁看得新奇:“先生酒量如何?”
师瑜想了下:“我没醉过。”
喝多少都没醉过,上限他也不知道。
盛远棠拎起酒坛重新给他斟了满杯:“这么晚为何出门?”
“那你为何出门?”
“赏月。”
“……”
这大雪纷飞的哪来的月亮?
师瑜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方才道:“我听说你等祭拜礼过后就会回边关。”
盛远棠生了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像挑着把戳人心的钩子:“我回自己的军营有何问题?”
“现在是十二月,你既然几日前刚刚班师回朝,皇帝若是真的有意赏赐,至少该留你一起过完年末,而不该放任你这时候离开。边关同长安来回一趟至少要大半个月,你扔下边关大军两个月回来待几日几日仅仅为得一个爵位名号未免太不值。”
师瑜道:“你回边关是皇帝暗示或命令的吧。”
盛远棠一边斟酒,也不反驳,听得饶有兴致。
“成历七十三年,你借着救下向小公子的机会向成帝提出要求,说想上战场杀敌。第一场大战里你靠着舍身救帅被提拔为亲卫,后来靠着你本身的杀敌用兵之能,五年时间从军中小卒爬上定远大将军的位置,衣锦还乡被成帝赏赐官位甚至钱财千百。偏偏这时候丞相反了。”
“你是前朝皇帝提拔上来的将领,身上就带着成帝的标签,手中又握着号令边关十数万大军的大权,新帝不可能不忌惮你。宣历元年,你仍是在同他谈话过后安然无恙地出来了,甚至依然能在越州做你的定远大将军。”
师瑜饮尽杯中酒,半蹲下来随他坐在青石板上,接着阶上便被扔了张大氅。
他怔了下,没拒绝,接着道:“我当时就想过你究竟和新帝说了什么才叫他安心。”
盛远棠斟满第三杯酒。
师瑜道:“现在我大概能猜到了,宣历元年至宣历三年这段时间里,你每一次受召回来都待不过七天就得回去。这是他当初给你提的条件?”
盛远棠答非所问:“为何你们都认为这是他对我提的条件?”
师瑜:“你们?”
盛远棠抬起手,不作答。
师瑜想到了向言朝,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接过酒杯:“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他提出的可能性比你自己要大。”
“他从来都没放心过你,但又估顾及你手中的权利和那五年里在大成国建起的民心,所以只能另寻他法。”甘甜酒液入喉,声音里染了落入杯间的雪,“他让你时时刻刻待在边关,就是盼着你哪天能死在蛮夷手下。”
【太恶了吧。】
【由此可见,君心当真难测。】
盛远棠轻声笑了:“先生,你醉了呢。”
师瑜将酒杯还给他:“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个人揣度,没有证据。所以除此以外这些事还有另一种解释。”
“嗯?”
“三年前你为何要放了我?”
盛远棠似笑非笑:“先生记错了吧。”
师瑜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可能记错了。”
说着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人却唤了声:“先生。”
他停下,回首。
盛远棠将之前铺在青石台阶上的大氅拾起叠好,声音被风吹进松林:“酒好喝么?”
师瑜想了下:“太凉了,尝不出味道。”
进了后门往前院,古殿中隐隐约约有灯火摇曳缀上夜景。
有人跪在佛祖下方的神龛前,执笔写着什么。
师瑜没有去看,径直出了元禅寺。
松林枝上压的雪簌簌往下掉,掩盖了脚步声,蓦然一支冷箭从黑暗中暴射而出,冰冷的箭头直指他的心口。
师瑜转身时擦着冷锋堪堪躲开,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