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他们会变成那样是因为被太阳晒伤?”等结果的过程中,连归盘问完了该问的,当着单向玻璃外其他公安局人员拿外套把正对嫌疑人脸的那只摄像头给挡了:“恕我直言,你这个猜测实在有点玄幻。就凭你看到他们黑着脸眼睛流血的样子?”
师瑜仍旧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像是疲累到极点:“因为他们不仅是脸,肩膀锁骨甚至手背上同样有灰黑色的痕迹。”
连归:“嗯?”
“他们身上这几个处的变化明显不大可能是分几次造成,而是一次性导致的。什么情况什么动作什么方向袭来的伤害有可能同时落在一个人身上这些地方?”师瑜说,“想想看,一个人仰着头站在地面,而造成伤害的力量恰好从天空降下。”
连归思索片刻:“就算我们能查出他们出事前的行走路线,可天水澜湾那么大,哪怕是经过同一条走廊,也可能有人习惯靠左有人习惯靠右,什么样的地方他们才可能都会经过?”
师瑜:“电梯入口,单元楼大门,小区行人旋转通道。”
“只能容纳单人通过且每天人流量都有保证的地方么?”连归点点头,“这些地方倒的确符合要求,那么假设我们真的呢找出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那个相交点,但既然那地方他们几个人全都到过,那就证明那地方属于公共区域谁都能去。尤其你刚刚说的那些,天水澜湾里居民成百上千,每天都有无数人会通过,怎么就他们几个人出事了?”
师瑜静了几秒,方才低声重复:“为什么偏偏是他们?那你认为他们和你想象中那些可能出事的受害者形象有什么不同?”
连归:“别的不谈,单单年龄这一点,他们的岁数最低的都过了四十岁,哪来那么多走路都东张西望的毛病?恰好走到那个地方还恰好直视阳光是出事的条件,你那位同事出事的时候可是大晚上头顶一片乌漆嘛黑,随便哪个小年轻突然中二病发作仰望天空抒发情感不都比他们来得可能性大。”
师瑜:“都过了四十岁,免疫系统不是比年轻人更容易遭到破坏?”
连归怔愣一瞬,思绪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其实达成条件的压根不止他们几个,只是他们对比其他人更容易出事,所以我们就只看到他们几个出事?”
师瑜很轻地嗯了声:“幸存者偏差。”
“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他们出事的地点也都不一样。有的在家里,有的在外面,甚至还有的在健身广场,被人发现时距离可隔了十万八千里。”连归道,“这又要怎么解释?”
师瑜:“可能承伤到发作时间有差。”
连归挑了下眉:“他们从中招到出事之间还有延时性?中招了还能到处跑直到该出事的时候才在其他人面前倒下?你这么说真的很难叫人相信它存在的可能性,完全没道理。”
师瑜安静了很久,方才道:“你刚刚说你隶属什么组织?”
连归:“国安部超自然事件特殊调查处理小组第五小组。”
“既然是超自然,为什么要用唯物的方式论证它的存在?”师瑜声音极轻,“为什么这宇宙里日月是东升西落?为什么地球上人有生老病死?为什么人逝后三魂六魄会离体,怨气过盛会变成厉鬼而不是变成什么猫猫狗狗?为什么好好的大气层莫名其妙突然破了个口子,还偏偏是破在天水澜湾上空的区域里?这些现象你也会去追究它们存在的原理吗?”
这种关乎天地自然规则的问题,根本不是人类这种维度的生物的科技水平能解释的,至少现在还不能。
连归哑口无言。
不仅因为他找不到能回答的话,还因为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对他时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的行为实在过分自然了些。
无论对方那番话现在听起来多有道理,多符合事实真相,可在查证之前那都是天方夜谭。他作为国安部人员,本该时刻记得“疑罪从无”,“证据才是断案的唯一标准”。
就在这时,审讯室外忽然有人敲门。
连归起身跟外面的人交谈几句,回过头:“出来吧。”
师瑜被带到警方的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钻进衣襟,一寸一寸将挤压着皮肤。
他走进门,有那么几秒无法抑制地喉咙发紧,下意识抬手抓紧门框,堪堪止住身体的摇晃,紊乱的心跳在胸腔里撞得又重又急。
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什么人留在办公室,超自然的事牵扯过大,上面的注意力从来没消失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能调的人手几乎都被拖出去做苦力了。
连归叫他随便坐,一旁刚好有警员抱着不知从哪个科室借来的毛毯跑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手上的东西就被眼前的调查组组长抽走,展开扔到那位半嫌疑犯半受害者的人民群众身上。
“这起案件你的嫌疑还没解除,就算你不拨这个报案电话,本来市局也会派人去请你过来。你现在人暂时不能走,先在这凑合一下。”
师瑜将头顶的毯子拉下来:“那我不该待在审讯室?”
连归“哦”了一声:“我更怕超自然的案子还没解决,局里又出一桩新的惨案。”
他干这行见过千人千面,早就练成了人精。何况心理反应尚且能藏一藏,但生理反应导致的气色可藏不住,对方的模样明显是身体不舒服。
不过连归想想倒也觉得理解,毕竟对方可不久前还亲身去验证过“大气层天窗”的存在,虽然不像其他受害者那样直接被送进医院不省人事,但必要的伤害已经承受过,而且后来听当初带他来市局的民警小王的转述,他上警车时状态的确不好。
※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带上,师瑜独自缩在长椅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意识恍惚间像是坠入云海,穿过彼端的照耀得人几乎要流泪的艳阳,而后没有落点地飘在半空。
眼前是一片绵延的建筑群,长廊缦回,巨大的支柱撑着大殿,正中央砌着一口清池。
池水便上有小孩蹲着,探头探脑地去看水面,一个没注意,身子就往池子里载。
边上路过刚好的大人扯着小孩的领子将人拽回身后:“干什么呢?嫌活太长赶着去投胎?”
小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穿着身小尺寸的白色袍子,年纪不过四五岁,瞧着像只巨大而滚圆的水晶包:“我在看天池。”
天池就是两人身边的水池,不远处竖着石碑,上刻“云渡”二字。
大人瞥了眼池水:“看就站着好好看,小心别掉进去了。”
小孩问道:“为什么?”
大人说:“因为你若是掉进去了,是会死的。”
小孩疑惑地指着池水:“可是我看到池里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没有死啊。”
大人说:“因为那些人并非身在云渡池里,只是云渡池刚好处在他们生活的世界上方,我们透过云渡就能看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