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冠受气极反笑,直视着崔延伯问:“崔君难道忘了奚康生是什么下场吗?”
这个问题,就是杀人诛心了。
奚康生是与杨大眼、傅竖眼、崔延伯齐名的北魏四勇将,如今杨大眼病逝,傅竖眼老迈离休在乡,奚康生参与元乂五年前的政变,然后与元乂生了龌龊,被元乂所杀。
元冠受的意思很明显,奚康生在元乂政变时为虎作伥,最后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你崔延伯难道能保证不与独揽大权的元乂日后生了龌龊吗?到了那时候你怎么能保证元乂不把对奚康生兔死狗烹的一幕再来一次呢。
况且,奚康生素来与崔延伯英雄相惜,乃是以知己自诩的友人。
崔延伯的眼神阴晴不定,他甚至烦躁地解开了领口内衬的皮扣,来让自己感受到凉意。
最终,内心天人交战的崔延伯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来寻老夫要作甚?”
元冠受回答的也干脆:“眼下唯有崔君可喝止从乱的禁军士卒。”
“好,取老夫大纛来!”
崔延伯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再迟疑,亲兵牵来马匹,数十骑人马如龙驰向端门战场。
端门处,随着大股禁军的加入,三王的私兵渐渐支撑不住。
偶有疑惑的士卒,抬头看向端门城楼上被少量私军保护着的皇帝、太后,也错误地以为是叛军裹挟了陛下。
城楼上的诸王百官无论如何喝令禁军停手,杀红了眼的禁军也不可能停下来的,况且他们的声音,在混乱嘈杂的战场上,隔着这么高的城墙,根本不可能清楚听到。
其实还有一种破局的办法,那便是小皇帝元诩和胡太后亲自走下城楼,打开被封上的城门,去向叛军说明情况。
见到皇帝和太后,这些增援过来的禁军士卒胆子再大也不能当面挥刀的,他们可不是形同元乂私军的那些心腹禁军。
可一方面皇帝和太后面对这种场面早就停止了思考,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另一方面,即便是有人告诉他们,小皇帝元诩和胡太后也不可能有胆量离开安全的城楼下去的。
他们不知道眼前的士卒到底是元乂的心腹,还是普通的禁军士卒,谁又能保证这些杀疯了的士兵不会行弑君之举呢?
大旗下的元乂,得意地看着这一切,王公百官的呼喊是完全徒劳的,局势虽然起初有些走偏,但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你做的很好,等此间事了,该升个常侍了。”
笑着拍了拍身旁骑在马上的叛徒张景嵩,元乂的心情一片大好。至于所谓的常侍,莫说没有东汉十常侍那般威风,便是有,在他这个大将军面前,也不过是走狗罢了。
唯一让他有些不爽的是,元冠受那小子反应倒快,趁着军阵没合拢,竟然单骑跑了出去,让他溜了,以后搜捕起来还是一桩麻烦事。
不过这些无关大局了,元乂盘算了一圈,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眼下他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三王的私兵开始渐渐支撑不住了,就算是拖下去,时间也站在他这一边。
再拖一阵子,他父王的大军就会抵达洛阳,洛阳所有的城门都已经关闭,并且在他的心腹掌握之中,城外邙山大营的齐王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元乂心想,这可以称得上是万无一失了。
可人群嘈杂间,后排士卒往前挤的动作开始变慢了,因为一队人马,出现在了战场上。
万无一失中的一失,还是出现了。
崔延伯的高牙大纛,耸立在战场边缘。崔延伯征战数十年,禁军中他带过的兵不计其数,当这面大纛出现的时候,后排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大纛下的崔延伯。
“皇帝和太后就在城上!你们再仔细看看,皇帝和太后像是被逆臣挟持的样子吗?”
“一群蠢货!莫要被元乂裹挟,当了叛军!”
崔延伯身边亲卫齐声高呼,声浪渐渐压下了战场上的杂音。
元端也适时地继续收缩了战线,两军开始渐渐脱战。
城楼上的小皇帝元诩,哪还不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还在变声期的稚嫩声音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元乂是反贼!朕没有被挟持!”
胡太后的城楼上的王公百官也一起呐喊着:“元乂是反贼!陛下没有被挟持!”
“哗啦啦~”
甲叶清脆的碰撞声,外围的禁军几乎不约而同地看向元乂,他们大部分都没有进入战斗,因为战场的正面已经铺了三四千人,后排来增援的禁军都是刚接到元乂命令,从城内军营里赶过来的,也没有机会上千冲杀。
城墙处的战场,是没有完全退入端门瓮城里的剩下的六百私兵和元乂的三千余心腹士卒之间的战斗。
骠骑大将军那面大旗下的元乂,缩了缩脖子,他看着外围禁军士卒陌生的目光,突然有些害怕了。
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时候的言语,是那么的无力,当“清君侧”的幌子被小皇帝元诩亲口戳破以后,说什么这些被他忽悠来的禁军都不会信了。
“哎”
叹了一口气,元乂猛地策马,在周围将校的保护下,向前排的三千余自家心腹士卒的阵中赶了过去。
要是让元乂处于自家心腹士卒的保护下,指不定还要多生多少变数,因为元乂还有翻盘的希望,广阳王的军队已经离洛阳不足二十里了,可谓是弹指而至。
三千余士卒,足以保护元乂支撑到广阳王元继的到来,到时候胜负的天平又将再一次倾斜向元乂这一方。
只见千军万马之中,身披赤红甲,胯下夜照雪的元冠受,手执马槊奋然冲向元乂的大旗。
外围的禁军士卒此刻哪还有战心,如劈山裂海一样,向两侧让开,元冠受一人一马,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竟然能急速冲到元乂数十步外。
元乂此刻吓得魂飞魄散,看着距离自己不到百步的三千余心腹士卒,结结巴巴地喝令身边将校:“挡住他!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