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王爵珍贵,岂可轻易与小儿辈?元冠受不过是北海王庶子,哪有一门两王的道理?况且,就算是给了王爵,难道元冠受就不会跟着齐王反叛了吗?”
带头站出来反对的是城阳王元徽,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诸王群臣不乏点头称是的。
尚书仆射元顺冷笑了一声,河北局势败坏至此,皆因广阳王元深被元徽构陷,北路军精锐在混乱中损失殆尽,因此元顺非常瞧不起元徽。
元顺毫不留情地说道:“那难道要等萧宝夤给元冠受封魏王,诸位才舍得这一个王号虚名吗?”
城阳王元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到目前为止,尚书仆射元顺的建议,是诸王群臣唯一提出来切实可行的建议,胡太后忍着头脑的晕眩感,强打着精神问了元徽提出的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给元冠受封了王爵,就能保证他不随萧宝夤叛乱吗?”
“不能。”元顺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但可以表明朝廷的态度。”
见胡太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晓得胡太后此时头脑混乱,已经难以思考,元顺进一步解释道:“如果朝廷不给元冠受封赏,元冠受就有可能误以为朝廷认为他是萧宝夤一党,把元冠受直接推到了对立面。而如果给了元冠受王爵封赏,他就会知道朝廷的态度,无意于将他也一并治罪,或许,他就不会从萧宝夤叛乱。就是这么一丝可能,朝廷也要去做。”
“换句话说。”元顺坦诚以对:“除了王爵、将军号、开府仪同三司这些虚名,现在朝廷还能拿的出什么来?”
胡太后和皇帝元诩,以及诸王群臣尽皆默然。
连信都、涡阳这样的南北两线的重镇都无法支援,足见朝廷禁军的兵力已经近乎消耗殆尽,现在无法用武力威慑,朝廷又没有足够的钱粮,除了虚名,又能拿出什么呢?
而在北魏,按照惯例,既然给了王爵,王爵是一品,就要给同样品级的将军号,四征大将军、车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抚军大将军这些一品的将军号,否则无法与王爵匹配,而给了王爵和一品将军号,西道行台,开府仪同三司又必须要给配,这等于在名义给了元冠受自行开府节制所辖西北地区的权力。
名分很重要,给了元冠受名分,就会造成他在西北事实和名义的双重割据,而如果不给,把元冠受推向萧宝夤阵营,则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毕竟已经是实际控制区了,有名分固然好,没有,也没什么所谓。
没等皇帝元诩开口,胡太后直接拍板决定了,疲惫的胡太后没有看见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眼底的厌恨。
“加元冠受为安定王、征西大将军、西道行台、开府仪同三司,去拟旨吧。”
见计划的第一步达成,元顺继续说道:“元冠受据有陇西,而萧宝夤据有关中,其实二者并不相连。”
“哦?”
胡太后有些迷惑,在她的记忆里,似乎陇西和关中是挨着的,而诸王大臣中有些不通地理的,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请太后下旨令内侍送地图,给诸位参详。”
“准。”
不多时,几个内侍太监捧着很大很大的地图进了殿中,本来还想搬张桌子,但胡太后却让直接铺在地。
地图展开,这是北魏南梁的对峙图,虽然由于测绘技术所限不甚精细,但大体的山川河流和州郡城池所在还是能看出来的。
元顺指着西北地区说道:“陇西与关中,有三条路相连,一则北面陇山道,由秦州出陇口,至东秦州,现在东秦州被莫折念生所占据,而即便过了东秦州,也要南渡渭水,到达岐州,才能与萧宝夤占据的雍州相联系。”
“这”皇帝元诩看着地图,沉吟了片刻,道:“朕知道这里,在这里爆发的岐州之战,正光五年,莫折天生就是带着伪秦军从秦州过陇口至东秦州,然后南下岐州的,走的就是这条路。”
“陛下聪慧,所言极是。”元顺随口拍了句马屁,却把元诩高兴地不行,因为胡太后第二次临朝称制的这几年,他过得比元乂掌权的时候还惨。
嗯,大概跟后世清末光绪和慈禧的关系差不多,这样可能好理解一点。
皇帝逐渐成年,临朝称制的太后不愿意归还权力,在至高无的帝国决策权面前,任何亲情都是可笑的,无情最是帝王家,只要阻拦自己拥有这令人迷醉的、对任何人生杀予夺的权力,自己儿子又算的了什么?
而且胡太后的私生活并不检点,在文武重任任用的都是自己的男宠和亲信,比如大都督李崇的李神轨,现在就掌握着仅存的洛阳禁军,而郑俨、徐纥则把持着朝政,皇帝元诩的亲信都被一一贬官流放。这些事,说是郑俨、徐纥做的,其实都是胡太后背后指使,故此,皇帝元诩才愈发地仇视生母。
且说回正事,元顺又接着说道:“第二条路,乃是渭水道,而如今岐州刺史薛峦忠勇体国,是绝对不可能放元冠受从渭水顺流而下直驱长安的,只要守住陈仓要塞,渭水道不可能通行。”
岐州刺史薛峦,便是正光五年时从平凉退守陈仓,与李苗一起守城的那位战神之孙。当年关陇大乱时,还显不出什么,而如今过了四年,当年挺身而出的那批人,元冠受、薛峦、李苗等等,在关陇都坐了不低的位子。
“第三条路,汉中。东益州与梁州接壤,傅竖眼当世名将,镇守汉中数十年,只要有他在,也是绝不可能让元冠受走汉中出褒斜道或子午谷等路与萧宝夤汇合的。”
元顺的话说的都很绝对,不绝对也不行,他怕口风稍有松懈,胡太后和皇帝元诩就生了胆怯之心,那萧宝夤叛乱就不可能平定了。关中是肘腋之祸,现在是押一切的时候,决不能胆怯犹豫。
“也就是说,只要岐州刺史薛峦和梁州刺史傅竖眼,能守得住各自的辖地,元冠受就不可能与萧宝夤合流?可元冠受兵甲犀利,这些年在西北破吐谷浑、灭赵天安、梁景进,驱逐莫折念生东窜,都是实打实的战绩,薛峦和傅竖眼能抵挡得住吗?”
见胡太后的语气还有些不确定,元顺又加了一把火。
“陈仓、汉中,皆有天险,薛峦、傅竖眼两位刺史又是久经战阵之人,绝不会有失!”
胡太后终于放下心来,又问到元顺的整个计划最关键的部分。
“那如果调河东长孙稚从扬州带来的兵马去关中平叛,河东的山胡怎么办?那些山胡,都闹到自称天子了。”
“河东重要,还是关中重要?河东可以交给尔朱荣,给尔朱荣继续加封爵位、官职。毕竟山胡势大,尔朱荣首当其冲受到威胁,而不是洛阳。可关中要是有失,萧宝夤汇合了元冠受,兵出潼关,弘农、陕城无险可守,兵锋直指洛阳,到时候太后、皇帝,又该如何自处?”
胡太后和元诩齐齐打了个冷战,河东的北部丢了,暂时威胁不到洛阳,而关中对洛阳的威胁,只隔着一个潼关。
但显阳殿内包括元顺在内的诸王群臣都没有意识到,为了平定萧宝夤叛乱,而给元冠受和尔朱荣授予节制地方权力的名分,会使他们的割据正式获得北魏朝廷的背书变得合法化,而这,正是他们所求而不得的东西。
有时候,名分就是一张厕纸,有时候,名分万金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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