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蘑菇。食不烂,弃可惜。”
李苗微微笑道:“至尊可是在说幽州?”
“子宣懂朕。”
李苗夹了一筷子的蘑菇,扔在汤锅里,看着蘑菇沉沉浮浮在清汤上,烟火缭绕间,淡然说道:“食不烂,多炖一会儿就好了,急不得。”
陈庆之亦说道:“至尊,韩陵之后,便有些急切了。”
元冠受一怔,自嘲似地笑了笑,好像确实如此,自己现在太心急了。
隔着冉冉升起的白雾,元冠受伸出手,遮在眼前,打量着西行寺这处厢房熟悉的布置,仿佛穿越了时空。
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变了。
“时光易逝,朕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可以等下去,每每觉得时不我待,便有些心急。”
李苗转身从枕下掏出一份泛黄的文书,递给元冠受,示意他拆开看看。
元冠受拆开封皮,是一份看起来很普通的上奏公文,用的还是宣武帝时代的信纸。
上书三个大字。
这份文书,他当年是看过誊写的副本的,曾赞叹其战略眼光,也正是如此,其实他与李苗未见面之前便神交已久。
“平梁第一要务,在于取巴蜀,截荆襄,大江上游在手,则建康扬帆可定,不足虑也。”
李苗悠然说道:“至尊,宇文泰、侯景,这两个野心勃勃之徒,是驱虎吞狼的好材料。打山东,争地不争人,要放他们去梁国,如此一来,不出几年这两人定会作乱,淮南一乱,梁国只剩长江天堑。
而所谓天堑,要破解,便是先攻襄樊二城,以南阳盆地驱大兵,困江陵,得江陵则巴东必降。如此一来,操练水军,以待时日,三吴之地便是囊中物也。
至于范阳残贼,穷途末路,不足惧。遣一大将威震北地,待柔然势弱,与突厥联兵收取幽州和六镇便可。
另外,突厥人占据草原,定不能为我等所用,到时两国交恶,需先绸缪。六镇之地,不可让与突厥,要作为北疆防线。
不过要切记,总管之制,不可久行。一旦天下一统,地方官长不能财权、兵权、人权尽在其手,尤其是北疆。”
李苗将青菜沾了些胡麻酱,就着米饭咽了下去,看着未下完的棋局,目光微动。
“天下如棋局,臣陪主公下完了大半场,这收官,得主公自己来了。”
李苗换了个称呼,元冠受沉默不语。
“子宣”
“主公何必做此小女儿态?二十年来,天下英雄非有出主公之右者,何也?”
李苗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主公自己或许当局者迷,看不明白,我等臣下还不明白吗?”
“主公识人知人信人,不以门第为论,拣拔文臣如臣苗、苏绰于州郡小官而至三省。敌国高官如陈庆之、祖暅之,亦能心悦折服甘为主公效力。武将如韦孝宽、羊侃、蔡佑、彭乐,皆当世良将,主公能令其陷阵无悔。
为众人之主,非要才能胜于众人,而在于用能人,办能事,信能臣。几乎所有臣子,一经投效,主公从无所疑,此等肚量气魄,敢问自晋末以来几人能敌?天下不归此英雄,还能归谁呢。
主公勿虑,且前行!”
“昭武十四年,柱国、涪国公、侍中李苗乞骸骨归乡,帝赐蟒袍玉带,书谋士当国以彰其谋国之功。李苗及至蜀,未几月,薨于桑梓。
帝形容本壮,闻信哀之,泪不能止,以至于形销骨立,旨辍朝七日,帝尝与后言今日始知刘备失法正,所谓肝胆欲裂矣。
复朝,赠苗上柱国、蜀王、太师,谥文正,极尽哀荣。
卷六十八列传第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