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挑一些半生不熟的柿子,用手捏一捏,要硬的,不要软的那种。”
“用水洗干净,再用刀子把皮削干净。”
“柿子蒂头不要摘,待会还要绑绳线!”
“去端盆热水来,咱们把柿子烫一遍。再用绳线绑住蒂头,往屋檐下挂上几天……”
屋子里,容貌昳丽的少女正奋笔疾书,她微低着头,精致的细眉蹙起,玉白纤细的手执紫毫毛笔,皓腕灵转间,浓墨在洁白的宣纸上徐徐渲染。
谢渺依着记忆,努力将定远侯夫人即将遭遇的动乱还原。
“庆元五年十一月初三,皇后周斯幽有孕,承宣帝大喜,免赋税两年。定远侯夫人林杳感念圣恩,亲自于城郊南度寺布施,然有流民见其衣着华侈,出行奢繁,言行之间多有嫌避。流民愤慨不平,污言四起,混乱之下定远侯府侍卫打死流民,流民奋起反抗,定远侯夫人受伤,此事却引起言官弹劾,斥其钟鼓馔玉方引起事端……”
这是前世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皇后有孕,定远侯夫人亲自布施,不料流民引发动乱,不仅伤到定远侯夫人,也损害了定远侯府的名声。
谢渺心中不屑,冷笑一声。
定远侯府的安富尊荣由祖祖辈辈的拼杀牺牲换来,定远侯夫人好心布施,反倒成为被指责的对象。再说那些流民,在有心人的利用下,将自己的愤怨转移到他人身上,恨不得所有人都不幸才好。这般说来,这世上最该被斥责的人是朝堂上坐得最高的那位,谁能比他更享珍馐美馔,山节藻棁?说白了,定远侯府本是一片好心,却不想有人居心叵测,借此大做文章,作为倾倒定远侯府的第一步而已。
其中原因并不难猜。
作为开国元勋,定远侯府声名鼎赫、满门忠烈,在军中威信直逼圣上。皇后与圣上少年夫妻,虽多年无子但感情甚笃,眼看到了立储之时,几名皇子正虎视眈眈,皇后却突然昭告有孕……
立储当立嫡,皇后是后宫之主,背后又有定远侯府撑腰,若诞下皇子,那便是大齐名正言顺的储君。这样一来,其他几位皇子的汲汲营生便成了白费,他们背后的势力又岂能甘心?
定远侯府必须倒下,他们才有攀登皇位的机会。布施仅仅是一块敲门砖,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大的阴谋陷阱等待定远侯府。
谢渺自认无甚本事,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只蚍蜉,但当蚍蜉有通未来之势,是否也能试着献出微薄的一份力?
不为私情,不为己欲;为大义,为忠臣。
这般想着,谢渺的胸中似纳进广澜河川,有浪涛击打心口,滋生难言澎湃。
是了,重来一生,她的爱恨情仇算得了什么?过往云烟,挥挥手也便散了。而定远侯府不同,他们一家忠烈,为大齐的安定倾尽所有,不该落得那样惨烈的结局。
沉绵悠长的钟磬声响起,直直撞入谢渺心底。她好似得到了指引:重生以来她一直颇为浑噩,毕竟她已无所求,亦无所欲。如今缭绕在脑中的迷雾被拨开,她看清前路,也知晓自己当做何事。
前世,这时的她没有来清心庵,不曾遇到定远侯夫人。但眼下,她不仅来到清心庵,还知道定远侯府将要面临的灾难,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辜负佛祖让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谢渺的双手握成小拳拳:我佛慈悲,我又岂能拖它后腿?!
拂绿很快便打听到定远侯府的消息。
“原是定远侯夫人来清心庵上香祈福,听说足足带了二十名护卫,还有周三公子亲自陪同,就住在素心院。”
与谢渺住的这件小院落不同,素心院是招待重要香客的地方。
算算日子,离圣上宣布皇后有孕的消息不过两月,定远侯夫人应当是为此才来的清心庵。
谢渺心里既已有成算,便不管其他,只一心去做。
“拂绿,你去挑拣些好果子,待会与我一起去拜访定远侯夫人。”
拂绿呆了。
小姐说什么?拎着柿子去拜访定远侯夫人?
拂绿慌张劝道:“小姐,这恐怕不妥。”
在她眼里,小姐自然是千好万好。但要与定远侯府打交道,莫说小姐,就是谢氏出面都少些身份。如今小姐要越过崔家和谢氏,贸然去拜访定远侯夫人,不用想也知道后果如何。若是此事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定会受损!
她当谢渺是记恨周念南,宽慰道:“小姐,您若是气周三公子,大不了咱们私底下出出气,切不可闹到定远侯夫人面前。”
谢渺岂能不明白她的顾虑?只她心里想的与拂绿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我心里自有分寸,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
拂绿还想劝,“小姐……”
谢渺摆手,“趁天色还早你快些去准备。”
唉,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拂绿暗自着急,见谢渺一脸油盐不进,却也无计可施。
午后郊园静,偷得半日闲。
定远侯夫人自午睡醒来,手捧着一盏红茶,坐在梳妆台前由秋芜替她梳头。
想到前日宫中送来的消息,定远侯夫人便喜不自胜。
等待多年,娘娘终于有了好消息,不枉她年年都来清心庵上香祈福。娘娘贵为一国之后,也避不开世俗女子的困扰:圣上后宫有佳丽三千,皇子成群却无一由她所出,光靠圣心宠爱又怎够?娘娘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定远侯府也需要一个孩子,将侯府未来与他牢牢地绑在一起。
到底是得尝所愿。
定远侯夫人长长舒出一口气,笑着道:“替我戴上娘娘送的那只金钗。”
秋芜替她戴好金钗,虹岚进门来通报,“夫人,外面有人求见。”
定远侯夫人用手拢拢鬓发,对镜左右照看,“何人?”
“说是崔府二房谢夫人的侄女,名叫谢渺。”
“谢夫人的表侄?”
周念南与崔慕礼自小交好,定远侯夫人与已故的崔二夫人何氏认识多年,与如今的谢氏不过偶有交往,她的表侄……
定远侯夫人摇摇头,无甚印象,“她找我有何事?”
“说是今日碰见了三公子,得知夫人在此,特意前来拜访。”虹岚补充道:“这位谢小姐还特意提了一篮柿子。”
柿子?和小混球认识?莫非是被抢柿子那位?
定远侯夫人心觉有趣,起身笑道:“那便请她进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