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南闻言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行了,有他这句话,就表示有人要倒大霉了。他摩挲着下巴,谑弄道:“汴河水祸之后,他在百姓间名声大涨,又得圣上赞誉,想来是极其得意,得意到了忘形。”
崔慕礼捻着一颗黑棋,目光悠悠盘旋在棋局上,“有张贤宗在他背后出谋划策,他自认高枕无忧。”
“张贤宗啊……”周念南道:“千年老狐狸一只,从前倒是小看他了。”
崔慕礼落下一子,修长的手指环住酒杯,送到唇边浅酌,“他虽没有兵权,却是笼络人心,玩弄权术的好手。他与张贵妃一前一后,里应外合,费足功夫替李泓业堆政绩,若没有切肤之耻,恐怕圣上不会轻易动他。”
轮到周念南落子,他玩世不恭地挑眉,随意丢到一个位置,“圣上如今仍是壮年,又何必着急?”
“人有祸兮旦福,天有不测风云,国却不能一日无主。圣上虽对皇后娘娘情深义重,却也不能孤注一掷。”崔慕礼精准地添上最后一步棋,轻声笑道:“你输了。”
周念南定眼一看,只见黑子无声无息,以围堵之势将白子圈在其中,竟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他嘁了一声,往椅背一靠,仰着头,无甚意思地道:“与你下棋真是没意思透了……喂,崔二,什么时候跟我比比六博,我绝对赢得你输裤子!”
崔慕礼理着棋子,不理会他的挑衅,“要玩六博,自有其他人陪你。”
说到这,周念南便满腹无语,道:“秦天宇的夫人替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他天天在家带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还以为是他在坐月子。”
“百里盛?”
“那家伙更离谱,说是看上一个商户女,日日缠着她进门做小妾,连我约他都推三阻四。”
“哦?”崔慕礼将棋盘推置一旁,“他们这样,你就没点想法?”
“当然有。”周念南一拍桌子,怒声呵斥:“一群见色忘友的家伙,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
崔慕礼:……
他并拢两指,按按额角,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念南,你与他们同岁,今年十九了。”难道就对异性没丁点想法?
周念南听出点意思来,上上下下打量他,“难道你不是十九?还是说你背着我已经破了童子之身?”
崔慕礼:……
“大哥不笑二哥穷,先操心好自己吧你。”周念南本来懒散地靠坐,忽然挺直身子,朝他挤眉弄眼,促狭笑道:“崔二,莫非是你看中了哪家姑娘,想要成亲了?”
崔慕礼脑中不合时宜地掠过一抹寂然身影,思绪顿凝,复又半阖长眸,“未立业,何以成家。”
周念南注意着他的神色,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地道:“我瞧那苏盼雁就十分不错,就是已经定了亲,听说她与那未婚夫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崔慕礼不予置评,扔出五个字,“你喜欢谢渺?”
说话声戛然而止,周念南似被人掐住脖子,脸庞迅速胀红,矢口否认:“谁会喜欢那个家伙!”
崔慕礼淡定指出:“你送了她灯。”
“那是因为……因为见她可怜!”他气呼呼地斟酒,牛饮一般连灌三口,无视如擂鼓般的心跳,嗤笑道:“是不是她上你面前胡言乱语了?我跟你说,你半句都不要相信!她这人,她这人——”
想如往常那般狠狠损她几句,却忆起她在雪中那副宁静俏皮的模样,心底不知怎么一软乎,将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只弱了声线,小声嘟囔:“那样野蛮,谁会喜欢她。”
野蛮?
崔慕礼也想起醉酒时被踢得那一脚,无声勾了唇,“嗯,知晓了,你不喜欢她。”
“对!”周念南再三强调,“你可千万别再将她跟我扯到一起。”
二人各怀心思,对饮几杯,崔慕礼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轻敲桌面。
“两年前,李泓业自请去汴河流域治理水祸疫情,当时出行一共三百余人,其中有一名随行长史,名为裘昭。”
看来是有戏。
周念南眼中闪现精光,“给我几日,我去将他抓来。”
崔慕礼缓缓摇头,“三月前,裘昭一家皆在火灾中亡故,独剩次子不见踪迹。我收到消息,称张家派出五十精兵,暗地搜寻此子踪迹,并言明只要活口。”
周念南略一思忖,神情逐渐严肃,“他身上定有李泓业不可告人的秘密。”
崔慕礼以食指沾水,在桌上划出一道蜿蜒路迹,“探子所报,裘昭之子由东向西,往燕都而去。”
周念南沉声道:“那里是瑞王封地。”
瑞王是当今圣上幼弟,常年驻守封地,虽与圣上不是一母所出,但自小便手足情深。然而再温和的人,将刀子递到他手上,也难免会有肆动之时。
敲桌的动作顿止,崔慕礼抬眸,淡声道:“派人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