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跟着他,乍然闯进深屋。
谢渺侧眸,视线缓缓上移,望着青年光洁的下巴,俊隽的五官,温和到几近珍视的眼神。
“崔……崔慕礼?”她低不可闻地出声。
崔慕礼引着她的手往外拔,仿佛不经意地夺过匕首又扔掉,环着她的身子朝向自己,笑道:“是我。”
谢渺愣愣地,“你怎么会来这里?”
崔慕礼拿出帕子,抹去她手上的血迹,又解下披风围住她。
“你在这里,我便来了这里。”
谢渺神色茫乎,依旧陷在迷蒙里。
崔慕礼的心似被人翻来覆去揉搓,轻微而紧密地泛着疼。他伸出手,捧起她冰冷的脸颊,道:“阿渺,不要害怕。”
谢渺倔强回视,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害怕。”
他笑了下,更多是在叹息,“是,你没有害怕。”
他遵从内心渴望,紧拥住十六岁的谢渺,却如穿越簌簌时光,回到四年前,回到平江孟府,在火场里找到那名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
崔慕礼没有提如何调动所有人手,甚至让樊乐康也派了人,费去多少工夫,才在城中搜寻到她去向,更没有提来时撞见那三名离开的打手,又被宅子外的拂绿拦下一事。
思及此,崔慕礼心绪跌宕,整个人陷入可怖的窒息中。
半刻钟前,他带人赶到荒宅外,被守在门口的拂绿拦下。他压根不将这小小的丫鬟放在眼里,正想吩咐沉杨将她弄走,却见她拔下簪子比着脖子,竟是以死相逼。
她道:“二公子,奴婢答应小姐要守在这里。”
她威胁:“您要是想进去,除非踏过奴婢的尸体。”
她祈求:“您就当做没看到成吗?这是小姐的私事,和您还有崔府没有关系。”
崔慕礼冷冷地道:“我都知晓了。”
拂绿问:“您知晓了什么?”
崔慕礼斥退左右,说了一个字,“火。”
完了。
拂绿如受当头一棒,脑瓜子嗡嗡直响,绝望地想:定是揽霞那个大嘴巴,叫二公子察觉出异常,如今知道了真相,他该怎么想小姐,他会不会嫌弃小姐,赶她离开崔府……
混乱中,拂绿忽然想起谢渺的话。
她说:拂绿,孟远棠没有想象中的无所不能,而我们也远比自以为的要强大。
她说:拂绿,都会好的。
“二公子,小姐没有错!”她突生勇气,抬头直视着崔慕礼,道:“一切都是孟远棠的错!”
“哦?”崔慕礼眉目甚淡,“你从实道来,当夜的详细经过。”
拂绿眼中满是羞愧,屈膝重重跪到地上,泣声道:“说起来,只怪奴婢疏忽大意……当年二夫人将小姐托付给孟家,奴婢与揽霞也跟着小姐去了,舅老爷与舅夫人因钱财之事,待小姐的态度前后有天壤之别,但孟远棠对小姐仍始终如一,奴婢便以为,便以为他是个好人,对他有些许懈怠。”
“那天揽霞回家探亲,入夜后,小姐在里屋睡下,奴婢忙完活正要进去陪夜,孟远棠的小厮忽然来找,说孟远棠有关于小姐的重事与我说,请我跟他去一趟。”
“奴婢当时没有多想,以为他当真有话要吩咐,便跟着小厮出去了。他领着我来到后山,又一直缠着奴婢东说西说,奴婢问孟远棠怎么还不来,他便找理由搪塞,等时间一长,奴婢觉得不对劲时,便瞧见小姐住的院子里火光冲天。”
“奴婢连忙赶了回去,却看到,却看到……”她停了下来,泪潸然而落。
崔慕礼问:“你看到了什么?”
“奴婢看到孟远棠从小姐厢房里衣衫不整地逃出门,奴婢顾不上他,冲进去找小姐,屋里头已经烧成滚烫一片,小姐她,她缩成小小一团躲在角落,连火快烧到裙摆都没感觉。”拂绿抹着眼泪,哽咽着道:“小姐像失了魂,两手死死扯紧衣裳领口,不管奴婢说什么都没反应,只一声不吭地流眼泪,”
崔慕礼眸光森冷,握拳透掌。
拂绿又道:“奴婢这才反应过来,孟远棠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他竟然——他竟然想——可奴婢向您发誓,小姐没有让他得逞!她为了保住清白,不惜打翻烛台引燃帘帐,这才险险避过一劫。”
崔慕礼质问:“孟少归与他妻子呢?都死了不成?”
拂绿格外悲愤,“最可恨的便是舅老爷与舅夫人!他们明明清楚孟远棠的所为,不仅没有斥责他,反而来威胁奴婢和小姐!他们说小姐是孤女寄人篱下,没有人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若敢声张此事,他们便反咬一口,说是小姐贪图孟府富贵,不知廉耻,主动勾引表兄!”
拂绿再度痛哭,泣不成声,“那时候刚过完年,小姐她堪堪十二,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
崔慕礼闭上眼,身心俱是煎熬。
拂绿抹着泪,继续道:“二公子,小姐那时候天天做噩梦,半夜哭着醒来,全靠念二夫人的信,想着您和二夫人才能安睡会。”
崔慕礼微凝,“我?”有谢氏并不奇怪,但他?
拂绿道:“自二夫人嫁往京城,每月都会给小姐写信。二夫人在信中写京城的新鲜见闻,崔府的趣人趣事,另外便经常提起您和三小姐。她说三小姐年纪小,初时十分排斥她这个新母亲,但您知情达理,不仅帮她消除三小姐的敌意,帮她融入进崔家。二夫人说,您才学斐然,年轻有为,待人温雅,处事有礼……”
拂绿说了一堆赞美之词。
所以,阿渺并非来到崔府后才喜欢上他,而是更早前便认识了他。
崔慕礼不由自主地想象,那时候小小的谢渺,是如何在一个个漆黑的夜里,被噩梦惊醒后,对着一张张信纸,一行行黑字,从中获得些许的安慰与希冀,又如何身处黑暗,却努力地展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