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简离京谈生意,沈菱歌这几日便老实地待在院中,除了每日去给大伯母问安,就是去沈淑欣屋里闲聊解闷。
大伯父回府后只遇见过两回,还都是在饭桌上,许是多年未见有些生疏,除了慈爱地关心她缺什么外,便没了别的话说。
反倒是小堂弟,时常会来寻她玩,且出奇的黏她,就像小尾巴似的,走哪儿跟到哪,就连沈淑欣都觉得奇怪。
小堂弟名叫沈建安,今年九岁,早就是该上学堂的年纪,却自小顽皮,是家中的小霸王,偏生大伯母很是溺爱这个小儿子。
外加大堂兄很是有出息,自小学问好,正在准备今年的科考,既是已有人支应门楣,小儿子便放纵了些,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沈菱歌去暨阳时,这个弟弟才刚三岁,应是不记事的年纪,可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二姐姐,日日围着她。
这日也是,沈菱歌刚到沈淑欣的院中坐下,还没说上两句话,他就举着个竹编的篓子,里面装着刚抓的蝉,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二姐姐为何不去?那个园子可好玩了,可以爬捉迷藏还能游湖,之前每个月大哥都会带我去。”
但这半年来,沈建徽要准备科考,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哪还有时间带他出去玩,而大姐姐又体弱气虚的,不能时常陪他玩。
沈菱歌回来了,他就有了玩伴,自然是格外的喜欢这个二姐姐。
方才午膳时季氏也说了这事,今日宋家递了帖子,请她们姐妹两隔日去游湖,沈菱歌心中提防着季氏,也不愿出府应酬不认识的人,便给拒绝了。
也不知沈建安从哪儿听说了她不去,让他跟着大姐姐可没意思极了,这才跑来缠着她。
好话说了一箩筐,沈菱歌也没改变主意,把他气得一跺脚,说着再也不理二姐姐,就跑走了。
沈淑欣怕他又乱发脾气,赶紧让丫鬟追上去,回头满是歉意地看向她。
“二妹妹别往心里去,他自小被母亲宠坏了,一向是想要什么便说什么,你若不想去,便不要勉强。”
沈菱歌点头说好,却察觉到她好似藏着心事,她虽然提防季氏,但对这个堂姐还是亲近的,“大姐姐明日可是也想去?”
“这般明显吗?”沈淑欣被她点破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
“大姐姐往日可不会眉头紧锁。”
见瞒不过沈菱歌,只好红着脸说了。
她在年前和兵部宋大人家的宋十郎说了亲事,婚期定在了明年冬日。宋十郎虽还没功名,但也是宋家嫡子,是门顶好的婚事,可她还是忍不住在脑子里猜想,对方是个什么模样。
这种事没法对母亲说,她身子弱又没几个说得上话的闺友,好在二妹妹回来了,她心中欢喜不已。
听说明日要去游湖,这才动了心思,之前听沈菱歌拒绝了,虽然遗憾,但也不愿她为难,只是没想到还是被她给看出来了。
沈菱歌见害羞地红了脸的大姐姐,突然又心软了,她是鼓足了多少勇气,才敢袒露出心思,这该是她十七年来,最勇敢的一回了吧。
“我一会就去和大伯母说,明日我也去。”
沈淑欣惊讶地抬头,赶忙道:“你不必为了我改变主意,还是随心的好。”
“大姐姐多虑了,我没勉强,只是突然也很想去瞧瞧未来的大姐夫长什么样。”
听到大姐夫三个字,沈淑欣的脸更红了,娇羞地垂着眼眸,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轻轻地说了声:“多谢二妹妹。”
隔日,宋家的马车早早便到了府门外,沈菱歌穿戴齐整去了前院,一见她来,沈建安就兴奋地围了过来。
只是她没想到,原本说不去的季氏,今日竟也一道前往。
她面上不敢漏出疑惑,乖顺地跟着上了马车,等只剩下她们姐妹才小声问了句:“伯母昨儿不还说,都是小孩子,她去没意思,怎么又改了主意?”
“是宋家送了消息,说几位夫人也会同往,母亲怕宋家觉得我们礼数不周,这才临时决定的。”
这也说得过去,沈菱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再多说。
不多时,马车就在园子外停下,已有宋家的奴仆在外候着了,引着她们从西门入园,一路到了迎朝亭。
园中亭台楼阁甚多,几乎是十步一亭,百步一高阁,因园子无主,向来是先到者先得,便是身份地位再高,也得依着这个默认的规矩行事。
迎朝亭建在湖边,左右连着两条百米长廊,是个极佳的观赏之所,这会远远就能听见里头的说笑声,可见季氏没有说谎,今日宋家确是来了不少人。
进亭之后两边打了照面,才发现亭内只有年长的女眷,以及几个小孩儿,沈建安一见他们就甩开手跑了过去,倒未见传闻中的宋十郎。
“好妹妹,可算是把你给等来了,快到这边坐,淑丫头又漂亮了。哟,这就是你时常说起的那个侄女?果真是副好颜色。”
说话的是宋家二夫人,宋十郎的婶娘,与季氏是手帕之交,两家的亲事也是她牵的线。
可从沈菱歌进亭起,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若说不善倒也是笑脸盈盈的,可不知为什么,总让她有种被人挑选的感觉,这目光很是不舒服。
“我这侄女名叫菱歌,长得像她母亲,暨阳林家的姑娘,教养学识都是没得说。”
宋二夫人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身旁的妯娌谈论了几句又问她,“今年多大了,可是许了人家?”
长者问话,需得恭敬地回,沈菱歌忍着疑惑轻声道:“今年十六,尚未许配人家。”
“这倒是巧了,我们家二郎也还未娶妻,我瞧着倒是般配的很。”
“你家二郎?你不说我都忘了,仔细想来确是合适,若是能成,那真是我们菱歌天大的福分。”季氏满脸惊喜,笑眯眯地在宋二夫人身边坐下。
沈菱歌不知道二郎是谁,但也隐隐明白了,今日季氏带她出来的原因,这是急着想为她挑人家?
她母亲早逝,按理来说伯母为她相看,也说得过去。可她没想这么急着嫁人,也不喜欢季氏擅作主张,更讨厌这个宋二夫人打量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相看一件货品而不是人。
这事她敢保证,季氏没经过她父亲的准许,听着她们两一唱一和,几乎当场要将亲事定下的模样,一时之间她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亭中还坐着四五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沈菱歌站在当中,只觉孤立无援。
若是照她们这般再说下去,恐怕明日真有人要上门提亲了,什么宋二郎,她听都没听过,更不可能嫁。
沈淑欣也察觉到事态不对,正要为她开口,沈菱歌的眼底便闪过一丝光亮,顿时有了主意。
往前半步,拦住了她的动作,再抬头时,眼圈已经通红。
她站在原地,像是不敢置信般地看向季氏,声音带着颤音道:“伯母,您怎么忘了,我外祖过世还未满一年,虽已过了五个月的孝期,但外祖将我养大,我若这会就急着谈婚论嫁,岂非不孝。”
闻言,亭中其他人都跟着看了过来,她本就生得白皙柔媚,此刻眼红发红,更显得楚楚可怜,一时之间看向季氏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明知侄女外祖刚过世,就急不可耐地为她相看亲事,这到底是有何居心。
亭内可不止是宋家的夫人,还有碰巧遇上,一同来游湖的吴御史家的夫人。
她是最重礼法规矩的,见此拧着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满是怜爱地安慰她:“好孩子快别哭了,瞧着我心都碎了,你家伯母想来也是一时忘了,哪能逼你做出这等不合礼法的事来。”
季氏额头满是细汗,她也没想着今日就能把事情定下来,只是看这会人多,想把这模棱两可的消息放出去。以后再有人来提亲,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和宋二郎抢人的。
可谁知道,沈菱歌会来这么一手,反倒让她成了个恶人。
尤其说话的,还是管着肃正纲纪的御史大人家的夫人,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敢再辩解,赶紧顺着她的话说。
“是是是,吴夫人说的是,伯母也是太关心你了,一时忘了,你还小,这事不急不急。”
沈菱歌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很是懂事地点头说相信伯母,那头却有人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母亲,你们在说些什么,好生热闹啊。”
闯进来的是个年轻高大的少年,瞧着还未满二十,面冠如玉,仪神俊秀,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吴夫人看到他,不悦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没什么,一点误会而已,你上哪去了?一进园子就跑不见了,方才十郎还去寻你了。”
“我不过是去后头瞧了眼画舫,这不就回来了。十郎去哪了?我再去寻他。”
“他沿着长廊去看石碑了,对了,你若要去,把这两个妹妹也带去吧,在园子里散散心赏赏景,免得陪我们这些老婆子,无趣的很。”
少年像是这会才注意到她们,遥遥地看了两人一眼,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那便一道去吧。”
沈菱歌正愁没理由离开这,闻言低垂的眸子微微亮起,朝亭内众人行了行礼,拉着一旁还在发愣的沈淑欣出了亭子。
他们三人沿着长廊,走了一小段路,等视线里没了亭子,沈菱歌才兀自松了口气停下。
“多谢公子解围,公子若是有事可自行去忙,我与姐姐在附近逛逛便好。”
吴绍秋与宋十郎是同窗,家世好模样好连性子也好,方才与他母亲打了个照面,虽然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两个小姑娘有了难处。
与他而言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便很自然的将人带了出来,本就是打算走几步便分开。
可沈菱歌先提出来,又令他忍不住地打量了她两眼,像是这会才看清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