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罢,屋内众人皆改了神色,尤其是方才开口提醒她规矩的那个姑娘,只觉羞愧难当。
她知道自己光以外表看人,而误会了沈菱歌,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美人,对此很是懊恼。
犹豫再三后上前,恭敬地俯身行了个大礼,“姑娘好琴艺,方才是蔡梨失礼了。”
蔡梨是蔡太傅家的小女儿,自小文采斐然,认为自己不输于其他男子,一向是京中年轻贵女的领头。
她会说那些话,是因为她确是有骄傲的资本,也确是由外表就看不上沈菱歌。可她同时也是个很纯粹的人,她喜欢和有才华的人结交。
对错分明,看不上的就驱逐,比她有才的便推崇。
沈菱歌能够理解她的想法,却没办法苟同,她起身朝蔡梨微微颔首,“人之常情,无妨。”
“敢问姑娘师从何人?闲暇之时,蔡梨可否向姑娘讨教一二。”
“抚琴不过是陶冶情操,我也从未拜师,不过是家中长辈点拨一二,至于讨教更是不敢当。”
她这算是很不给蔡梨面子了,若是平时她做事会更圆滑些,说话也会留几分余地,可今日之事叫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并不是你一味的谦和退让,别人便会对你友善,相反还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只有当自己立起来了,别人才会与你尊重。
蔡梨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了当的拒绝,愣了愣不知如何开口,她身后另外一个女子就道:“这位姑娘是还在不满吗?可蔡姐姐都已经赔罪了,退一步和睦相待不好吗?”
沈菱歌挑了挑眉,朝那人看了一眼,就发现正是之前坐在上首的那个姑娘。
她的长相在一众姑娘中并不算突出,只能说个秀气,偏偏她的穿着打扮处处精致华贵,有些像周雁荣,可她又没周雁荣那一身的气质,全被珠宝给枪了眼。
但此人说话尤为厉害,乍一听像是在帮蔡梨出头,可再仔细去品,她不仅说了沈菱歌不给人面子,话里话外还在说蔡梨先看不起人。
这不是把两人一道给指责了,她若直说倒也还好,偏要一副姐妹情深,为蔡梨抱不平的模样,心机不可谓不深。
“就是,还是我们七娘通情达理,做事为人最为公允。”
那位娘子说完话,就有了其他人跟着附和,沈菱歌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架着的感觉,好似你不原谅她,就是你的不是。
好在,蔡梨也不是个傻子,她一下就品出了,有人是想踩着她抬高自己,也不搭理那些人的话,只朝着沈菱歌双手交叠,又行了个礼。
“姑娘说得对,抚琴应是陶冶情操,而非为来彰显自己的工具。姑娘的风骨,已让蔡梨有所收获,是蔡梨叨扰了。”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直起身,转身就走,全程未与帮她说话的那几人有过交谈。
那七娘是来帮蔡梨出头的,可她却爽快地致歉完走了,还表示沈菱歌不教乃是风骨卓然,值得钦佩。那跳出来职责沈菱歌的七娘,就成了这会最尴尬的人。
她站在原地,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菱歌见此,在心里给蔡梨狠狠鼓了个掌,虽然她不喜欢蔡梨待人处事的态度,但至少人家对错分明,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认错,光是这份胆量,便足以叫人高看一眼。
可这个七娘就不同了,她从一开始就心思不纯,还想挑起她与蔡梨的矛盾,坐收渔翁之利,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位姑娘可还有不满?”
沈菱歌将七娘方才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地送了回去,她倒想看看,这蔡梨都走了,这些人还有什么理由,在这充当正义的英雄。
“七娘只是不愿看见蔡姐姐被人欺负,结果却是七娘多管闲事了,是七娘失礼,冒犯了这位姐姐,还请姐姐莫要因为七娘的缘故,责怪蔡姐姐。”
真没想到,这个七娘不仅是说话厉害,装模作样的本事更是一绝。
此刻她低垂着眼眸,以帕子捂着眼下处,肩膀微颤,竟然短短时间内哭了。
明明进屋后,受到冷眼嘲讽的人是她沈菱歌,她都没哭,这人怎么先哭上了。
但这哭的效果实在是好,她身旁的那几个小姐妹,见她如此伤心,立即将她护在了身后,好似沈菱歌是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这怎么能怪七娘呢,你是好心,只不过是有人自视甚高,不识好人心,你可别难过。”
“就是就是,这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乡下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又没错,与她致什么歉。”
沈菱歌简直是要被气笑了,感情她们清清白白都没错,错的人反倒是她了?
不过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只要没人再来招惹她与姐姐,不再背后非议吴绍秋便够了,她既不愿意和这些人交好,以后也不会和她们有接触的机会,便也懒得同她们争辩。
正好沈淑欣在朝她担心的张望,就让她们继续演,她才懒得看这种苦肉计。
但沈菱歌懒得与她们计较,却不代表她们就会放过她。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如此没规矩,我们七娘哭了你没瞧见吗?真是冷血无情,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沈菱歌停了下来,偏过头看向她们:“难道是我让她哭的吗?她要哭我也拦不住呀,难不成我说句不要哭了,她便不哭了吗?”
“这里只有你,不是你弄哭的还有谁?况且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你们说的有理。”沈菱歌状若思考的模样,沉吟着点了点头,她们都以为她这是要服软了。
可没想到,她却弯着眼笑了,“但与我何干呢。”
一个看不起她,试图羞辱她的人,在这装哭卖惨,她凭什么要给她眼神。
说完不再理她们,转身就走,可她们见她要走,只觉得当众丢了脸面,恼火不已,其中一人甚至直接伸手去拉沈菱歌。
“你不许走。”
沈菱歌早有所防备,在她伸手的瞬间,利落地侧过身,正好躲过了她的动作,反倒是那人因为惯性,直直地栽倒在地,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
顿时气氛便陷入了僵局,好在这个时候,一个好奇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冒了出来,“沈妹妹,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方才一直不见人影了的周雁荣,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她向来不喜欢这等文绉绉的玩意,也很烦这些成日嘴边挂着规矩贵女们,没意思极了,若不是想起沈家姐妹在,这会她早溜走了。
没成想,一进屋就看到了热闹事,且被围在中间的还是沈菱歌,她立即就来了精神。
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这可是她四哥的心尖人,连她都要讨好的人,她们居然敢欺负她。
周雁荣正愁没机会向她哥邀功,讨几个好处,这就有人送上门了。
“叩见大长公主。”
在这的人哪个不认识大长公主,即便她们时常会在背后议论她没规矩,丢了皇室的颜面。
但她不安常理出牌,又十分的随心所欲,生怕惹恼了她,且周家各个都极其护短,她生气倒也没什么,若是叫齐王知道,那才真是逃都来不及,故而没人敢在大长公主面前造次。
“你们这么多人,在这欺负一个小姑娘,怎么好意思?郑七娘怎么又是你啊。”
一直低垂着眼眸在哭的郑七娘,浑身一僵,可怜兮兮地抬头:“大长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七娘委屈。”
“你还委屈上了?每次闹事都有你,算了算了,不算旧账了,单说今日的。你们听好了,这个妹妹是我新结交的,以后有我护着,若再让我瞧见你们欺负她,那便是与我周雁荣过不去。”
郑七娘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雁荣亲昵地挽着沈菱歌走了。
她们不仅大摇大摆的走了,还换了位置,周雁荣身份尊贵,自然要坐上首,这倒没什么。可她不仅自己坐过去,还把沈家姐妹也拉了过去。
本是属于郑七娘的位置,现在就这么被她们给抢走了。
“原是与大长公主交好,难怪瞧着没规矩。七娘你别往心里去,大长公主一向与我们不对付,咱们就当是看在齐王的面子上,不要与她一般计较了。”
郑七娘虚弱地点了点头,手指却快把帕子都绞烂了,双眼一直死死盯着,正在说笑的两人。
那边,周雁荣也在和沈菱歌咬耳朵:“那个郑七娘烦人死了,什么都要学我,连珠钗耳饰衣裳,样样都要学,每次我一说她,她就哭,真是好没意思。”
“这个郑七娘是何人啊,怎么瞧着派头如此大。”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运气好些,她父亲是工部尚书。她姑姑原是我大皇兄后宫的贵妃,大皇兄驾崩后,皇嫂一时病重也跟着去了,只剩下一个八岁的小侄儿,她运气好,被封了贵太妃,平日都由她照看陛下。”
沈菱歌了然地点了点头,新帝年幼,照看他的贵太妃自然人人都要赶着奉承,也就难怪那些人要如此捧着郑七娘了。
先皇在时,她虽没留下孩子,可先皇驾崩了,她却成了身份最尊贵的人,可不是正是一句运道好。
“反正我不喜欢她,也就是看在贵太妃的面子上,懒得与她一般计较,免得那些宗亲们,老是到我耳边来念叨,你以后也离她远些便好。”
沈菱歌被她苦恼的模样给逗笑了,弯着眼说好。
周雁荣来了,宴席重新开始,没了方才那点插曲,接下去整个宴席的气氛都很和谐。
酒杯停到谁那,谁便抚琴起舞,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接下去,酒杯都没在过她们三人面前停下过,倒叫她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等到宴席过半,沈菱歌望着不远处已经哭完了的郑七娘,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的筷子都险些没拿稳。
她姓郑,又是工部尚书之女,岂不是和前世闹上门来的那些婆妇所说,全都能对上。
当时她闯进喜堂时,新娘子是罩着红盖头的,她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这天下不该有这么巧的事吧。
“公主,这个郑七娘家中可还有未出嫁的姐妹?”
“不要喊我公主,多生分啊,喊我雁荣。她也是家中最小的,前面的姐妹全都嫁人了,就剩她一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只是觉得,她好似与我之前认识的故人,有些相像,那不知京中可还有别家尚书姓郑的?”
“没了,京中姓郑的人家本就少,能做到尚书一职的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