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誉已有许久没用这般轻松自然的口吻与她说话了,这有点像是两人矛盾激发之前的相处模式,一个爱逗趣一个恼羞又无可奈何。
现在想来,倒是那时相处着最为融洽舒适,尤其是周誉教她骑马的那回,也是沈菱歌头次意识到对他的心意。
他不穿盔甲不握利刃时,真像个矜贵公子,若是此刻手中再多把折扇,去街上晃悠一圈,绝对能引来无数女子爱慕的目光。
只可惜,他这套骗骗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可以,对她不管用。
沈菱歌边说边去掀幔帐,“爱说说,不说拉倒,我也不想知道。”
周誉被她下了面子也不恼怒,反而扯着唇轻笑:“手伸过来。”
沈菱歌见他病着,几乎都算半个废人了,量他也做不出什么坏事来,到底还是好奇胜过了其他,将手递了过去。
便见他用离伤口远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沈菱歌便惊喜地发现,有股热流顺着她的脉息在全身流淌,她之前只是听闻习武之人会兼修内功气劲,但都是听说,没想到今日竟是亲眼见着了。
难怪周誉的身体比旁人要强劲,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自己拔箭,且他的恢复能力更好,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练武不一定是为了伤人,也可以是增强体魄,你身子骨太弱了,若是想学,以后我可以教你。”
沈菱歌刚要亮着眼说好,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下的套,以后?谁跟他以后。
“我可没能耐让王爷亲自教习武艺,王爷若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好好养伤,赶紧找出细是何人。”
说着便不再搭理他,去看云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元青去送了令牌,出去再回来时还多带了个消息,说是满京城都在抓上次行刺陛下的刺客,搞得最近人心惶惶的,很不太平。
这是正事,即便沈菱歌有意减少与他相处,还是不得不把消息告诉他。
“那些尸首应是被人处理了,不然早就引起混乱,他们应是知道我受伤了,正在四处寻我。”
“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连你也敢算计。”
沈菱歌实在是不理解,周誉前两年都在边关,脱离京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且他位高权重,他们不该投奔周誉吗?杀他做什么。
“有我在一日,周允乐永远不会由他们摆布,胡余两家,还有宫里那位谁又能忍得住这样的诱惑。自古财帛动人心,只要给得够多,够吸引人,自然会有人敢冒风险,这便是徒的心态。”
沈菱歌也是太过好奇,才会下意识脱口而出,其实话出口后,她就有些后悔了。
这些都是内廷之事,与她一个平民百姓有何关系,她问这些实则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但没想到,周誉既没冷面相对,也没呵斥她,竟是认真地与她解释。
她不得不承认,说正事时的周誉有种别样的威严与气魄,叫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是旁人再怎么学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的。
“可害了你,他们也不一定就会得利,还有可能会惹祸上身,实在是算不得聪明。”
“一个人自然不敢,可若是联手便有胆子了。”
见她依旧不懂,周誉便很耐心地与她讲了如今朝内的局势,他身体虚气息不足,说得很慢,但他条理很清晰,把复杂的东西,拆分成最简单的人际关系。
即便沈菱歌之前对这些人都不了解,听他说完,脑海中也大致有了印象。
“故而先帝是为了要你们能相互制衡,避免一家独大,只要你们矛盾存在,陛下就能安然无恙。”
但现在柳明高死了,这个本来的平衡板就被打破了,所以才会有人蠢蠢欲动了。
那这么说来,前世设计害死周誉的人,还真的有可能是柳明高等人。
他们怕周誉会一并处置他们,故而要提早对周誉下手。
沈菱歌的脑子有些乱,她原本以为柳明高死了,周誉能避开前世的死局,可现在看起来,反而还将这些给提前了。
周誉见她在发愣没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懂,“何处不明白?我再说与你听。”
“世人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王爷为何与我个闺阁女子说这么多,我便是听懂了无用,岂不是白费唇舌。”
“见识长短,与男女何干?”
曾经与他两军对垒的敌军中,便有女子挂帅的,带兵遣将习惯以柔克刚,曾与他数月僵持不下。
故而他从来不看轻女子,甚至还会训斥那些对女将言辞轻慢的将士,别看女子展现出来的都是柔弱美丽的一面,或许她胸有丘壑,藏着比男子还要远大的志向抱负。
包括沈菱歌,他起初看不惯的是她勾引人的手段,却从未因她是女子,或是她的家世看不起她过。
尤其是长久的接触下来后,她的性情也是令他倾心的关键之一。
这些从上次她赢了他的棋局,便能看出。
沈菱歌愣了愣,心底有股暖意,但想到柳明高又觉得后脊发寒,她怕因为她而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你杀他,是因为我吗?”她紧紧地盯着周誉,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的情绪变动。
提到柳明高,周誉的眼底闪过一抹凶戾,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嗜血与杀意:“那是他该死。”
沈菱歌蓦地一滞,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杀戮,与之前的温柔,叫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消息传完了,故事也听完了,这些也都不是她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就打算出去冷静想想,关于前世的事。
只是她正要转身,就见周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似有什么为难之事。
“怎么了?”
“那小子是叫元青吧?我有话要与他说。”
“他回后院去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他平日也不常在内宅走动,你若是有什么事,叫我转达他便好。”
“无法转达,我得亲自与他说。”
沈菱歌想不通,什么事是不能转达非要亲口说的,疑惑地盯着他,“你是觉得我连传个话都传不好?”
周誉见她误会了,只能清了清喉咙,又咳了两声,让她凑近些,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便见沈菱歌瞬间满脸通红,暗骂了声什么,蒙着头冲了出去。
但还好她的理智尚存,还记得自己在‘生病中’,及时停下脚步,让云姑寻个理由去把元青喊来。
“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大夫说的总不会有假,您要不要还是歇歇的好。”
“我没事。”
“可您这会脸红的吓人,要不,奴婢还是去煎碗药来,不管如何,药喝了总是不会错的。”
沈菱歌闻言,脸更加的红了,她这哪儿是病了,分明就是被羞得。
她居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一再逼问周誉怎么了,结果就得了个人有三急的答案。
尤其是周誉最后很是无奈地看着她:“这事菱菱帮不了我。”
得亏她方才手边没东西,不然只怕周誉就要当场毙命了,也不用去担心谁会害死他了。
元青以帮沈菱歌出府送东西为由,来了一趟,扶着周誉解决了三急,又匆匆地回了后院。
只是三急解决了,还有同样为难的事。
夏日炎炎,京中又高温不散,他这不换洗怎么能行,衣服倒也还能解决,让云姑偷偷去买几件来,可这擦身的活可怎么办。
让元青日日过来也不现实,他虽还没成年,但男女有别,自然不能在姑娘的卧房久待。
云姑倒是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但云姑既要时刻守着门,且她将来还要嫁人,这样的事她做不合适,最后算来算去,这事只能落在了沈菱歌的头上。
用过晚膳,婢女们便在屋内准备了两大桶的汤浴,她喜欢夏日泡澡时加些晒干的金银花。
这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她很容易招蚊虫,金银花能清热祛,甚至对红疹痱子都管用,她也一直很喜欢草药的味道。
送上来的浴桶里,自然也撒上了金银花瓣,一时之间屋内烟气袅袅,清爽的花香弥漫再空气之中。
沈菱歌在心里不停地劝慰自己,进京路上她也曾说过为奴为婢都会伺候他,只要把他当外祖来伺候,就当是还他的救命之恩了。
她咬了咬牙,终究是挽起了衣袖,露出细白的手腕,将布巾浸入滚烫的热水中。
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周誉在一旁认真道:“我只是动作慢些,并不是废人,我自己来。”
他胸口处有伤,上衣只套着一半,沈菱歌咬着牙不吭半声,掀开他的衣服,直接将拧到半干的布巾搭在了他的背上。
湿热的触感,以及淡淡的金银花香,让周誉有种浑身被打通的感觉,舒服清爽,甚至连日来累积的伤痛和疲倦,都被清扫而空。
周誉并不是京中时兴的那种白皙的翩翩美男子,他的背脊宽厚,又因为常年习武操练的缘故,显得尤为的紧实。
沈菱歌前世没嫁人,与季修远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周誉放下底线,她已再没回头路了。
滚烫的布巾顺着肩胛骨在背脊上来回滚动,顿时屋内没了声响,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个急一个缓,在这寂静的夜里,伴着院中的蝉鸣,有种别样的和谐。
“疼吗?”
沈菱歌手中的布巾,落在了一处最长的伤口上,那口子足有手指长,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下略显丑陋的疤痕。
周誉盘膝靠坐着,双目正视着前方,他从方才起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心中默念着心经,不敢叫自己乱看乱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思。
闻言顿了顿,感受到她手上的动作,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