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誉从沈家出来后,没急着回齐王府,他对外也还是生死不明。照他所说的,朝中之人都不值得忌惮,唯一有威胁的便是惠王,故而直接出城,盯着惠王的动向。
惠王既然要上京,定是做足了准备。
之前在抄柳明高家时,便发现了他与一人的密信往来,原先周誉想不通是何人,如今那幕后之人已急不可耐地自己钻了出来。
胡余两家还自以为聪明,能把控惠王,请他进京安抚朝堂,等着做拥护新君的肱股之臣。
殊不知,他们才是最愚蠢的棋子,真正下棋的人,是他那位好兄长。
果然在探子报上的消息中,惠王早已离开封地,正在快马往京城赶来。若真是胡余两家请惠王进京的,怎么可能动作如此迅速,且据探子说,惠王带了足有五万兵马。
说他毫无准备,被人怂恿上京,才真是骗傻子的话,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京中守备如今有多少可调动的。”
“回爷的话,三大营守备共计十五万,加直隶驻军约莫十七万,但无法全部调动。”
调动京城军队需得有掉兵符或是旗牌,周誉被封齐王兼军中主帅,自然可调度兵马,但他所掌的是西北军营的二十万大军,而非京中三大营。
三千营、神机营、五大营之中又以五大营的兵马最大,要想调动兵马,就得兵部或是皇帝下令。
“我记得军中统领好似姓魏。”
“王爷没记错,统领是魏长峰魏大人,前年还娶了余家的嫡女为续弦。”
“姓余的倒是豁得出去,魏长峰的年纪都能给他孙女做爹了吧,逢年过节魏长峰上门拜贺,好一派祖孙三代同堂的其乐融融场面。”
周誉毫不遮掩自己话语中的嫌恶之意,他讨厌京中这些奉承往来的风气,便是从这来的。
肖伯言也被他的话给逗笑了,“爷,那如今可怎么办?魏长峰恐怕早与余家同气连枝,只怕到时惠王入京,非但不会阻挠,还会大开城门相迎。”
讥讽归讥讽,兵权在别人手中,确实有些被动。
“我在京中尚有五千人马,你拿我的玉符让戚旭尧明日来见我。”
周誉有一万的私兵,是他父皇在世时,特许他招募操练,除他之外,无人再能有这样的殊荣。
这一万人,由他常年操练,比军中的兵马更加勇猛,也更加敢拼不服管教,唯独只听周誉一人的命令,便是皇帝来了,他们也不会听。
“可咱们只有五千如何能胜五万啊?”
“我自有安排,宫内情况如何。”
肖伯言虽然担心,但他对周誉的决策向来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将吩咐传了下去,再返回来。
“贵太妃还是一样,与胡余两家往来密切,倒是陛下的乾清宫有些古怪,近来殿门紧闭,恐是病情反复。”
柳明高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周允乐,一直在他的吃食里面下东西,让他变得性情暴躁,若不是周允乐聪明,发现后倒了些,恐怕早就成了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但他到底是年纪小,之前没察觉吃了,如今便有些控制不住。
“让人去盯着,他不能死。”
“是。”肖伯言应下,而后想起方才探子来报的另一件事,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老实地讲了:“沈姑娘被召进宫了。”
周誉原是在写信,闻言动作一顿,捏着笔杆的手猛地用劲,笔杆应声断裂。
“再说一遍。”
肖伯言就知道会这样,在知道消息后才不敢第一时间告诉周誉,他跟着王爷这么多年,知道他从不会被外事所动摇意志,直到沈菱歌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他为她一再破例,一再改变自己的底线,如何能不叫他担忧。
“昨日宫内传旨,召沈姑娘进宫伴驾。”
“回京。”
周誉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笔一掷,兀地起身,径直往外去。
“王爷不可啊,您好不容易才出城的,如今京中乱成一团,您不该这个时候回去。”
肖伯言倒不是不信周誉,京中便是再乱,他也能全身而退,可如今敌人在明,他们在暗,没理由要把自己置身到被动的位置上。
且周誉身上还有伤,还是更适合作壁上观,指点棋局。
“让开。”周誉身上缠着布条,却丝毫不影响他那股冲天的煞气,叫肖伯言下意识地挪动了步子。
“已经有过两回了,我答应过她的,不会再有第三次。”他绝不会再叫她,陷入孤立无援的险境之中。
等肖伯言回过神来时,周誉早已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个凌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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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菱歌又是一夜的无法入眠,周允乐的情况很不好,虽然用药汤擦身后,不再发热了,可他身上的红疹子却没消下去,甚至越发越多。
且他与周誉不同的是,他一直都昏睡着,几乎没有醒来的时候,有时候半梦半醒意识模糊之时,也是在吐,或是在梦呓。
这情况叫沈菱歌束手无策,不禁让她想到了曾经在书中看到的某种可怕的病症。
此病名为天花。
患此症者,会浑身长满红疹子,且伴随着惊厥昏迷,高烧不退等症状,前朝起有人研制出了种痘的法子。
但种痘的法子并未普及,也并非百分百有用,患病者死亡的概率依旧很高。
沈菱歌不敢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毕竟此病的传染性极大,周允乐若真的是得了天花,照顾他的明礼也早该被染上了。
应该是她想多了,沈菱歌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而后按照之前的经验,给周允乐喂药,但喂药的过程并不顺利,他昏睡的太久,很难把药喂进去。
只有等他偶尔清醒,哭喊着要母后的时候,才能喂进一点。
沈菱歌疲惫极了,进宫之后哪儿也去不了,明礼要应付外头不怀好意的人,她则是怕周允乐身边离了人,又会有什么岔子,基本就是守在他的床畔。
一日下来就累倒了,没忍住,竟是趴在他的床榻边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竟然梦见了前世的画面。
那几日她难得病情稳定,就想回家找父亲,刚上马车往大道上走,就碰上了令她一生难忘的场面。
便是那次,她与周誉初见。两方对峙,他一身黑袍,高坐马上,眨眼间手握宽刀快马冲向人群,片刻之后,满地皆是鲜血横流。
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可怖的场面,顿时被吓懵了,忘了反应更忘了要跑,没想到就与周誉的视线相撞。
那也是她头次知道,原来杀戮与死亡是这么回事,紧接着她便昏迷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已置身荒凉的山谷之中。
天上正飘着雪,两边山涧也是积雪皑皑,她想裹紧自己身上的衣物,却发现没东西可以让她遮蔽。
就在快要冻死的时候,她听见山谷的小路尽头,传来了齐整的马蹄声。
领头的士兵马后插着大旗,火红的旗面上绣着大大的齐字,看到这面旗子她便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那个傲然的身影,身穿盔甲腰间佩着乌金的宽刀,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烈驹,叫人想要忽视都难。
她渐渐猜到了什么,这是绞岭,崇安四年,叛军凸起,周誉带着两万铁骑出征。
那段日子正好是冬至前后,也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周誉的大军在绞岭外驻扎,隔日他带着五千精锐先一步挺进山谷。
而叛贼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动向,在他们的军队进入山谷的同时,落下天罗地网。
没人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一战,齐军无一人生还。
前世知道这个消息时,举国震动,周誉不仅仅是齐王,更是杀神战神,这样的人战死,如何不叫人扼腕叹息。
那会沈菱歌还不认识周誉,只是遥遥地看了他一回,便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但在她的心目中,这人依旧是个顶天立地的英豪,为此也叹息感慨万分。
却没想到,这一世,她会与周誉命运相缠,难舍难离。
沈菱歌疯了般地想要上前去阻拦,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便是陷阱,即便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绝不能再往前了。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兵马从她身体中穿过,毫不犹豫地往前。
沈菱歌追在后面,被石头绊倒,被积雪砸中,即便浑身是伤也还在追赶他们的队伍,直到一声震天的巨响传来。
两面山涧像是被山斧劈开,积雪以及巨石宣泄而下,与此同时,穿着白衣的叛军从雪地中猛地站起,漫天箭羽从四面八方落下来。
马儿最先就乱了,毫无准备的天崩地裂,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周誉低吼着撤退时,已经来不及了。
沈菱歌瞠目欲裂,痛苦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却帮不上任何帮,这种无力的窒息感,叫她痛不欲生。
大雪依旧在落,她看着那个染血的高大身影,缓慢地倒下去,他在倒下之前,好似有所感应一般,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彻底地淹没之血泊之中。
不要去,周誉,不要去!
沈菱歌绝望地低吼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太累了,身心疲惫几乎将她压垮,她再次像前世那般被梦魇所惑,醒不过来。
直到有只发烫的手掌,轻轻地在她头上拍了拍,痛苦地在喊:“母后。”
沈菱歌猛地从梦中抽离开,迷茫地抬起头,就见周允乐半睁着眼,意识迷离地抬着手,口中胡乱地在喊着呓语。
“母后,阿乐好难受。”
“阿乐,你醒了?我不是母后,我是沈姐姐啊,你睁眼看看我。”
沈菱歌不敢再去想梦里的可怖场景,压下不安与害怕,跌跌撞撞地去端桌上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