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卿月心烦意燥地回到秋暝斋,连灌几口茶,心中火气就算把黄河引来也浇不灭。
江卿如令人烦心便罢了,连宋书明也来凑热闹了,当初爹爹不是想着要给她退婚么?怎的突然又答应了?难道永宁侯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是做了虚伪的承诺?
这时,有奴婢在帘外禀报:“小姐,小安子来向您请罪了。”
“让他进来。”
江卿月理理衣衫,坐定了,冷眼瞧着负荆而来的周邈。
“小的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了小姐,请小姐降罪!”周邈抱拳,字字铿锵。
“这事儿过去了,我有另外一要件事让你去办,府外你可认得些可靠的人?”江卿月自斟了杯茶,浅抿一口。
其实江卿月知道他手里有人,上辈子据说他被封骠骑将军之后,帐前护卫用的都是江湖中人,武功高强,曾有杀手几次刺杀未遂,便都是他的人替他挡住了。
“小姐请吩咐。”
“让你的人明儿跟江卿如去法华寺,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江卿月端起白釉茶碗,又抿一口。
周邈抬头,只见江卿月抬手时,翡翠镯推着丝绸袖子滑下来,露出白皙圆润的藕臂,如一段月光。
周邈低垂下眉眼,喉结上下滚动,沙哑着应了声是便立即退了出去。
紧接着绿绮和绿浓欢蹦着进屋了,尤其绿绮,她笑得止不住,直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小姐,笑死奴婢了,您是没看见二小姐打开锦盒时那样,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从椅子上溜下来,一屁股蹲儿坐在地上。”
“是啊,那蛇都死了,她还怕得什么似的,紧抱着椅子腿,大喊‘来人啊来人啊!’她自个儿害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自己也会怕呢?”
江卿月心里总算舒坦了些,想吓别人?总得让她自己也尝尝被吓唬的滋味!
接着,绿浓又担忧起江卿如是否会向周氏告状。
江卿月知道一定不会,因着这事儿是江卿如先挑起来的,她自不会声张,不然查下去她恐怕还得遭一顿打。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儿,江卿月累极了,她用过晚饭,便早早点上苏和香上床歇息了。
十几年不做梦的她,今儿竟梦见幼时之事。
梦中一切都是模糊的,然而她却又好似清楚得很,本能地知道她看见的那个人是小周邈。
梦里的他同与现在的他极像,只是要消瘦不少。
他拿着个破碗坐在城墙根下乞讨,他不像其余乞丐一般又是哭又是吆喝,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衣裳虽破烂却干净,髫梳得歪斜但绝不凌乱,正是因为看着不够可怜,他的碗里没有一个钱。
那时江卿月才只是个六岁的小娃娃,恰好从他身边走过,大约觉他生得好看而且眼熟,于是赖在那儿不走,拖着奶娘说这个小乞丐她认得,要带回家。
于是那一日,她和她奶娘为三日滴米未进的周邈买了十几个馒头,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并将他领回江府,让他做了自家的马奴。
醒来时,江卿月望着帐顶的海棠花,惘惘的。
虽然她记不得幼时之事,可她确定,那个梦一定是真实发生的,难道是因几个馒头,他才心悦她的么?又或者他并非心悦,只是感激她?
江卿月忽生出几许愧疚,或许她不该利用他,无论他对她是感激之情还是爱慕之情,她都不该一直利用他为自己做事。
然而她不知道,那个人,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昨儿江卿月让他派人跟踪江卿如,向她禀报她在寺庙的一举一动,当夜他便安排下去了,今儿已有两人跟去了法华寺。
紧接着,周邈再次派人去刺杀温青伦,因为敢动江卿月的人,他就要他的命!
他也是昨日才意识到,江卿月性格大变,是发生在温青伦“意图轻薄”她之后。那个人一定伤她至深,否则她怎会由温婉乖巧的大小姐,变成如今机关算尽的江卿月呢?
伤害大小姐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他这一生只执着于两件事,其一是为家族复仇,其二便是江卿月。
那是两颗在许多年前便洒在他心里的种子,一个为恨,一个为爱,已经融入他的血肉,成为某种不可撼动的执念。
而命运的车轮,正驶向与上辈子全然不同的方向。
那杀手去温家寻温青伦,没寻着,于是问了他家邻居。
邻居老汉啧了几声道:“温家府上积德哟!两日前一顶轿子过来,送了他家百亩良田,外加几十两银子,而后把温家那小子接走了,你道是接去做什么?听说是做官哩!真是烧了高香咯!”
没考功名,如何入朝为官?
那杀手费解,又向另外几户人家打听才晓得:原来被江府赶出去的温青伦,通过幼时旧友结识了翊王,并得到他的赏识,成了翊王府的门客。
于是,那杀手只好去翊王府蹲人。
可翊王府守卫森严,他不敢贸闯,又等了两日,才见温青伦从侧门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王府护卫,一看便武功高强,如此也不好下手,那人于是无功而返。
紧接着,周邈便将此事告给了江卿月。
江卿月听罢,心头大震,冷笑道:“他果然有几分本事!”
温青伦确实才学出众,不然江家也不会允他在家学读书。
而且上辈子他在官场上虽靠江家扶持不少,可榜眼却也是他实打实自己考上的,这个人又善钻营,这辈子能做翊王的门客,并不奇怪。
如此,未来或许她与他会成为对手了。
江卿月忽想起什么,猛然抬眼看向周邈,“你去打听他做什么?”
“小的并未特地打听,是听见外院学子在传,所以来禀报小姐,”周邈恭敬道。
江卿月眯起眼,警惕地上下打量周邈……
她可以允许周邈私下爱慕她,而她要利用这种感情,让他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刀,为她所用,但刀是握在她手里的,她决不允许自己被一把刀握住,进而被控制,那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