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骄抬了下眉。
裴思暮:“我来给她对词吧。”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大明星都很注意自己的逼格。
何定邦请他来,也是仗着两人关系好又是大制作,让他来当试镜官,没动过让他跟一个无名小辈对词的念头,凡事有个度。
可他自己送上门来,就不同说法了。
何定邦一秒接腔:“那就小裴来。”
免得他反悔。
裴思暮早就看过剧本了,背得烂熟。
这时看一眼试镜剧本,知道是哪场戏就行。
他坐到盛骄面前。
赵文轩因为虚荣心,在阿缘面前将自己吹嘘得金光闪闪。而这场戏的内容是,在投资中崭露头角的阿缘得到赵文轩的前合伙人赏识,知道赵文轩的过去和现况,同时在公司里遇到了卑微求职的赵文轩。
这番金身告破,两者强弱关系倒转也是从这场戏开始。
《不眠中环》前半段一直是女主角仰慕男主角。
男主角的戏份较多,看似是爱情电影,但导演主要描摹的是他得意后失意落魄仍想保持住昔日荣光那种心理挣扎,他对女主角的好感是压抑着的,带有一点居高临下的,看到女主的投资天赋后,他既欣赏又害怕,对她的心情很敏感。
那股好想急死观众的牵扯感,就是何定邦电影里的一种特色。
所以两个主演一定要能擦出火花,才有张力。
地点:中环hsc公司大楼会客室
盛骄闭了闭眼。
她往前走两步,正好和坐着的裴思暮对上视线。
她露出惊讶神色,又有点开心。
这时的阿缘仍不知道文轩哥是来再次求职被晾在那的,只为遇到他而高兴。
女试镜官帮忙配上前合伙人的词:“阿轩你怎么又来了?我真不是不给你面子,是这放不下你这尊大佛啊。你想想,之前你捅出来的漏子亏了几百个,你之前把股份卖了,想加仓翻身,结果一铺清袋,这个大钱就自己赚吧,我小人物赚不起。”
她本身不是演员,谈不上台词功底,这刻是纯粹的对词工具人,只是把台词念出来而已,平铺直叙的也听不出剧情中应有的优越感和轻蔑。
“我不是,你别说了,我就路过有熟人在公司里上来打个招呼预备走了。”
面对塑料演技,裴思暮依然演出了被戳破的仓惶尴尬,他站起来,手上的文件不慎掉落在地上。盛骄顺势看向地上的文件,那其实只是一堆白纸而已,她却像看到了赵文轩的求职履历,开口问:“你不是在hsc做高级投资总监吗?”
“高级投资总监?”
女试镜官像听到了天大笑话一样,彷佛正要继续奚落,却道:“啊,好的,sorry阿缘,我要先去跟denny说两句,你们先聊。”
配角退场,剩下两个主角对峙。
当女试镜官的声音消失后,裴思暮抬头,和盛骄对视。
两秒后,裴思暮垂下了视线。
放在桌上的手背青筋微凸,呼吸加快,听觉敏感点的何定邦连他心跳加速的声音都听到了,一惊过后便是满意。
只是帮新人试镜,也开足马力拿满状态上场。
这敬业精神,绝了。
他再观察盛骄,满意地发现她一洗之前试镜《奈何媚色迷人》时的风情,干净利落得很符合阿缘茶餐厅自立自强打工妹的设定,举手投足加一个眼神就在刹那间将强弱关系中强的那一边踩得稳稳的。
她面对的可是影帝啊!
何定邦敢打,就他晦气儿子选中的赵依银,在裴思暮面前说话都得结巴!
而他看好的盛骄不仅把台词顺了下来,表现出的气势甚至压住了影帝。
当然,这大半是因为剧情设定上,影帝这时就该被她压的。
但就跟武术一样,哪怕对方不还手,你也得有胆气出招击中才行。
盛同学就把握住了。
“hsc高级投资总监?”
“每天猎头公司联系你?”
“在暴跌16下加仓进场梭│哈,直接翻身赚到了别人打工十年也赚不到的钱,别人挨打你吃肉?”
盛骄重复着男主角之前在她面前吹嘘过的功绩。
是赵文轩为了保护他那可怜的虚荣心和自尊,编织出来的幻想。
“那是真的!”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裴思暮猛地抬起头来。
他穿戴华贵,却生生用红了的眼眶和着急的语气勾勒出了一个狗急跳墙的狼狈形象:“我跟你说的是我的发家史,只是时间线挪动了一下,我没骗你,真没骗你!”他狠狠地抿了下唇,攥成拳头,气氛张力拉满。
在场没和裴思暮合作过的人都惊讶了。
他连试镜都这么上头吗?
“这就是你每天去天赐茶餐厅的原因,够便宜。”
和他相反,盛骄的处理方式非常内敛。
她饰演的阿缘没有大声质问,语气冷淡却正中要害。
看到这里,何定邦狠狠地忍住了拍掌叫好的冲动。
这就是他想要的阿缘!
他建组选本子前和一些知名投资人吃过饭,发现他们的共通点就是很冷静理性,冲动投资撞大运了能赚上一大笔,但早晚会赔回去。他当时就忍不住地想,如果这份冷静敏锐出现在一个底层新移民女孩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作用?
没想到,真被盛骄演明白了。
盛骄冷淡语气下隐藏兴奋。
她既失望于崇拜的赵文轩神设崩塌,又对自己原来强过他这件事感到优越,野心在一句对句话中迅速膨胀起来,如同一只年轻的嗜血猛兽!
裴思暮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你知道港城有多少和我一样的人吗?从小到大就被耳提面命的说想发财就要懂得投资炒股,打一辈子工没有前途,我读过书,我从大学就投资赚到第一桶金还学贷,我看新闻,我做功课,我研究市场……”
“终于,让我赢了一次,我赚了一百万,再用这一百万翻了六倍,我创业……那个带你来的男的,以前叫我轩哥啊。他什么都没做,就叫我给他一个数字,他倾家荡产也要跟我,他靠我发财的。”
裴思暮看住盛骄,神情恍惚地在原地晃了晃,惨笑:“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只有承认两次失败,一次是我破产,一次是遇到了你。”
“遇到你,我才知道自己读过的书都没用,我以为我玩明白了股市,其实我屁都不是。”
明明是指责,控诉的话。
在场的所有人,却从他的神态中读得明明白白——
他是爱她的。
而且是因为这份让他又恨又嫉妒的投资天赋爱上的。
明明被打压得崩溃,却吸引住观者的眼球想看他怎么破碎。
他在崩溃,女主角却在变成废墟的神坛中建立起了自己的信仰:“不要这么说,你还是很有眼光的,起码你发现了我,”盛骄的语气轻快,带有一种年轻天才的残酷而不自知,她甚至开心地笑了出来:“我不生你的气,赵文轩。”
她不叫文轩哥了。
看向他的眼神里,再也没了崇拜。
盛骄弯腰,姿态优美地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捡拾起来,交到恍恍惚惚的裴思暮手上:“以后我可能不在天赐茶餐厅做了,有机会再见。”
她弯了眉眼,精神气足得会发光一样。
在她旁边,将裴思暮对比得落魄到泥泞里低去。
戏到这里就结束了。
两人刚把台词说完,何定邦就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对味了,我就想要这样的主角,绝了,”他看向盛骄的目光尽是欣赏,考虑到她是新人,怕夸太猛把人夸飘了,便适时止住,转而用力拍拍裴思暮的肩:“够意思,你这捧哏当得忒认真了。”
裴思暮没回过神来,被拍得猛地往前跌了一下。
他一回头,所有人都看见他的眼眶泛着红。
明明裴思暮衣衫整齐,没刻意做旧,但他拿眼把人一看,那副不得志的感觉就有了。
“嗯。”
他点了点头:“人提早到那我也提早走了,晚点还有事。”
任务完成,裴思暮又一副很赶的样子,何导就让他赶紧去吧:“不耽误你事儿。”
他行色匆匆的走了。
身后跟着一帮随行人员,一下子房间和走廊都空旷了许多。
有萌新小声感叹好大的排场,被老鸟笑了:
“还排场大啊,这是私人活动呢,公开行程他得带一圈保镖。”
大荧幕上的裴影帝气场很足,冷眼睥睨就是两米八。
私底下被随扈们包围着的时候,却像个孤清单薄的小可怜。
看他走了,何定邦才让盛骄坐下来说两句:“你对阿缘这角色是怎么想的?”
他给她的剧本上面,只写了角色行为和表情,没细写心理活动。很多剧本都这样,不会用大片文字去描写意识流的东西,纯靠演完揣摩,每人理解都不同,有偏差的导演会现场亲自讲戏掰正过来。
盛骄说:“设定上只写了阿缘是很特别的女孩子,具体如何特别就要看个人理解了,我猜想何导你可能想强调两人的强弱关系,我就在这一场戏试图压过男主角,把他压得越碎,场面越好看。”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更得何定邦好感。
他上次偿还人情,去给一个小辈讲戏,另外那女演员巴不得找机会倒在他身上,让怕老婆的他恨不得高举双手以示清白。不过不怪那女演员,圈中好男色的也不在少数,利益资源到位了,什么都能出卖。
他看盛骄,是看一个很有前途的姑娘。
盛骄看他,是看同行。
她在《称霸文娱从香江1997开始》里当过导演,凑巧也是在架空版本的港城作背景,对这类大导的心态拿捏得死死的,知道他们就好这口。
何况从导演的角度来审视裴思暮,那家伙就适合被欺负。
只有被打压的时候,他才能焕发出那种摇摇欲坠的美感。
果然,何定邦下一秒就趁着裴影帝不在场,感叹上了:“小裴他啊,气势被压住之后更能发挥那股丧丧的魅力,但圈里能压住他的人几乎没有,有也很难凑到一部戏里去,我太高兴了。”
盛同学将阿缘那种初生之犊不畏虎,得势不饶人的冷傲,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何定邦觉得这应该只是一个很玄妙的巧合。
两人气场对上了。
夸完盛骄,他又训勉她:“只是一场试镜而已,真正开拍还需要努力,把状态保持到最后。戏得一场场的磨,你要是怕辛苦,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盛骄笑了:“您老人家给我讲戏都不嫌辛苦,我哪有脸辛苦?”
何定邦听得高兴,觉得盛骄既有天赋,更是个有礼貌懂事的好孩子。
他问了她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选角合同的事得走很多程序,你先回去等消息,剧组跟你经纪人谈就行,你……”何定邦想起来她还是个学生:“肯定能绕开你高考的时间。”
何定邦将她当成自己一手挖掘出来的璞玉,对她“倾囊相授”。
细谈之下,才发现她对电影的理解不比自己浅,还经常有一些新颖有趣的看法,要不是副导在旁疯狂暗示他还有别的角色要选,他都想拉着盛骄开两瓶酒细谈了!
不对,小盛还是未成年不能喝酒。
以雪碧代酒也行啊!
始终是试镜工作重要,他只好依依不舍地放走了新晋爱徒。
副导看出何导瘾犯了,赶紧说:“再不试天要黑了,也有人等着呢,哦邦哥对了,何洋刚才就在外面说要找你,我看咱在忙着就让他先等等……”
一听到儿子名字,何洋什么瘾都没了。
他没好气的说:“还有俩戏份重的角色没试呢,叫他在外面再等一会,试完再说!”
盛骄后来查资料,也知道了两人是父子。
看出了二人关系不好,何定邦一提到儿子就恨铁不成钢——他显然不是爱儿子爱得没底线没原则的类型,不然就不会力邀她来试镜了。
盛骄笑笑:“反正我要走了,他在门外的话,我帮邦叔你传达一句呗。”
不明内情的人看了,真得夸她一句会来事儿。
何定邦点头,让她去了。
他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这小辈又乖又贴心,怎么看怎么顺眼。
……
何洋提着一袋父亲爱吃的烤鸭,在走廊等了许久。
房间隔音不错,他靠着隔墙壁都听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靠跟工作人员打听知道在试镜女主角。方才开门时看到裴思暮走出来,何洋想凑上去打个招呼,结果隔着三米远的时候就被人家助理拦下来了,说是裴哥没出戏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呸!
何洋看他就是人红架子大,装逼装大发。
导演和演员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很微妙。
普通演员被大导挑来拣去,到了裴思暮那等级,权力又掉了个转儿。
何洋是导演,自然希望自己掌握片场生杀大权。
自从那天试镜后,他老子看他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总之对他没好脸色。何洋也不想热脸红贴冷屁股,奈何电视剧有个关系得靠他爹帮忙,他只好来赔罪说软话了。
看到裴思暮他还挺高兴的。
新人在裴影帝面前,经常说话都结巴。
裴影帝又是出了名的严格,怎会容忍一个野鸡新人和自己搭戏。
他在心里埋汰了好半天姓盛的。
门再次打开,何洋脸上一喜。
他正要走进去,却被一只皓白手腕拦住。
他个子矮,盛骄穿的上学皮鞋鞋底颇厚,这一下子几乎是俯视他。
“嗨。”
盛骄沉沉笑着。
那双含眼眼冷冷地扫下来的时候,盈满了轻浮。
她这会儿心情好,姿态是放松的,不自觉间就带了点在末世当老大的痞气,就差点根烟呼在何洋脸上了。
没有道具,并不影响她装逼。
何洋一秒读懂了她的蔑视。
他自尊心强,又有点轻视女演员,立刻就心头冒火了:“看你没个正形的样子,原来是跑组来了,怎么样,见识到自己和科班出身正经演员的差距了吧?”
刚才裴思暮不搭理他,也不影响他拿人家来拉踩盛骄。
在何洋的想象中,小丫头一定是被影帝狠狠地压戏了,在众人面前出了大丑……他自从知道老爹邀请他拒绝了的盛骄来试镜,就对提到的日期时间留了心眼。
现在距离约定时间不过十分钟,这么早就走了,恐怕是台词没说完就被摇头否决了吧!
盛骄没接话,笑看住他。
何洋以前辈兼导演的身份教育她:
“你别不服气,演艺经验这东西是要积累的。我选了赵依银,那她就肯定有比你好的地方,你得向她多多学习,光是不服从导演安排这一点,就把你的分扣光了,长得好看些是没用的,哪个网红不漂亮啊!”
他说得很爽,想看她反驳自己时气急败坏的样子。
没想到,却对上了一双饶有兴味的笑眸。
“我是你爹,”
盛骄开口转达了何导的话:“还有俩戏份重的角色没试,你在外面再等一会,试完再说别的。这是他要我转述的。”
“至于我本人嘛,”
盛骄有很多贬低赵依银的话可以说。
她大约能猜到她是如何获得这个角色的,但她不喜欢说些荡│妇羞│辱的话。
何况没那必要,盛骄现在要针对的就是眼前的树墩子导演。
而她知道,他最介意是哪一点。
“你选赵依银,我选何定邦,”
盛骄摇了摇头,忍俊不禁:“我也觉得邦叔比你出色,你一辈子也追不上他的成就跟眼光。慢慢加油吧,邦叔他儿子”
说罢,她便迈着长腿走了。
独留下脸色铁青的何洋,气得久久一口呼吸没缓过来。
另一边厢,坐进保姆车里的裴思暮跟助理要了杯热水后,便听到助理说:“刚才何洋导演在外面想叫住你,裴哥你认识他吗?要不要微信回句话?”
“啊?”
裴思暮呆呆的,想起来了:“哦,何定邦他儿子,不认识,先别跟我说话,我还在思考。”
助理乖觉地闭上嘴巴。
在一小时之前,裴思暮很肯定,自己再也不会掉坏女人的坑了。
他不喜欢风情万种款了。
哈哈,他无敌了!
而在半小时后,他发现坏女人换风格了。
靠。
司机在中间的倒后镜里看见,裴影帝双手抱头,彷佛大脑在颤抖。
众随行人员不禁感叹。
不愧是影帝,入戏得跟鬼上身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