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一直记性不好,大概也不是读书的料。
前些日子因对前路有所希冀,又苦于宫中单调,所以寻汪顺然要了笔墨和算盘,想着来日出宫无人可以托赖,又有铺子需要打理,她一个人总得会些东西,技多不压身,这都是她的底气。
可昨日过后,她思来想去,一定要为将军做些什么,然而宫中的下人职责分得太过细致,连梳头盥洗都有专人打理,而她身无长物,西北刺史府上的丫鬟,比宫里头的太监伺候起人来还要粗糙。精细的活儿做起来,她是远远及不上的。
看到御药房的宫人忙进忙出,她心里才动了学医的心思。
诚然,这时候才开始的确晚了,可阮阮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早学一日,便能够早一日为他分忧,即便不若真正的大夫那般精通医理,可懂些皮毛也好,面对他身体诸多疼痛之时,不至于麻木不仁,再者像遇到昨日的情况,至少替他包扎伤口这样的小事做起来也能得心应手。
然而阮阮并不知道从零开始地接触一项新的技能,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她基本属于看到后面忘记前面的那种人,有时往前翻两页,看到自己的笔迹,甚至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一页我当真看过了?她明明没有半点印象。
她是真的很努力在学,手边放着一本《说文解字》,遇上不认识的字还需要翻查,遇上要点心中默念十遍,转头却又忘得一干二净。
原以为她竭尽全力,哪怕只能令他减痛半分,也是值得的。
可真正拿到书的时候,她又深感无助和挫败,好像穷尽一切都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到后面,只能一边哭一边看。
今日恰逢宋怀良当值,阮阮见他恭敬有礼,不似郁从宽那等满口仁义实则心狠手辣的太医,更不似横眉竖眼的老学究,便抹干净眼泪,大着胆子请他赐教。
宋怀良学识广博,在太医院数次月试考校之中皆拔得头筹,年纪轻轻便升了御医,也因此有几分好为人师。
不过他为人也算坦荡,即便是太医院的后生吏目向其请教,宋怀良也毫无保留。
是以阮阮向他求教时,为得贵人赏识,宋怀良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他会根据基础不同,斟酌不同的用词,像姜美人这样生手,此前对于医术一窍不通,宋怀良便尽量使用她能够听懂的词汇,不至于晦涩,但也绝不敷衍,甚至还送上了自己亲笔注记的《黄帝内经》与《神农百草经》。
阮阮经他指点,虽还是云里雾里,可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信心大增,至少能觉出此中乐趣。
惊喜之余,阮阮忍不住问他:“宋太医,这么多的医书,你全都看过了吗?”
宋怀良赶忙颔首道:“这个自然,书不熟则理不明,微臣身担行医救人之责,先贤留下的医书皆要烂熟于心。”
而他习惯自谦,继而又解释道:“只是医理相关卷帙浩繁,总有微臣未及之地,微臣尚年轻,阅历又浅,还需日日修习,不可懈怠。”
阮阮听完,手指比划了大约半寸的厚度,艰难地问:“那像这样一本医经,宋大人需要记诵多久,才能烂熟于心呢?”
宋怀良佯装惭愧,拱手谦和道:“臣天资愚钝,不及旁人有过目不忘之功,一章一节往往需要通读两遍才能记诵,而像美人说的这样一本医经,也需要三两日功夫才能熟练掌握。”
阮阮:“……”
原来旁人读两遍就能背诵已属“愚钝”,她读十遍却顷刻忘光又叫什么呢?
难怪陛下常常骂她小笨蛋。
阮阮深受打击,方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再次被伤得不堪一击。
阮阮一整日都沉迷书本,以至于连傅臻步入殿中都未能及时发现。
“在看什么?”
头顶倏忽一道冰冷的声音,吓得阮阮浑身一震。
抬头一瞧,傅臻一身玄色为底绣金龙的宽袖常服,显出高大卓荦、雍容闲雅的身姿,而他鬓若刀裁,眸似黑曜,唇色惊艳,五官轮廓亦无一不光采照人,让人只觉珠玉琳琅、江山胜景在他面前也都黯然失色。
阮阮怔怔地看着他,秋水般的眼眸里溢出淡淡的光芒。
从前觉得他模样甚是好看,可在他清醒之时谁又敢多瞧一眼?
今日却觉“好看”一词来形容将军,都实在是远远不够。
阮阮只恨自己心余力绌,穷尽满肚子墨水也描绘不出将军万分之一的风采。
最后是傅臻被她瞧得颇不耐烦,伸出手在她眉心轻轻一敲,阮阮这才回过神来,却又因他指尖轻触,两颊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
她赶忙调转视线,垂下头闷声道:“陛下,我在看医书,可我实在是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