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傅臻回京途中受伤,那几日翻来覆去痛到难以入眠,还被太医告知回天乏力,那时候就已经认真想过立储之事。
定王板正,陈王慧黠,二人虽则年轻,却并不昏聩,能明辨是非,只是两人在昭王光芒之下,尚不显治国之才,而母族势力都远不及崔氏,因而对皇位的热衷也大大消磨。
至于昭王——
外人看来昭王的确是最佳人选,之所以迟迟不定,还是因为傅臻对其并不甚信赖,甚至很难对昭王的为人作出准确的判断。
此人表面光明磊落,可私下里行事却并不光彩,绵里藏针、兵不血刃那一套被他用得炉火纯青,暗地里似乎还与外邦有所往来。
只不过他为人谨慎,傅臻私下一直在查,阻碍却颇多,而阻碍越多,里头的猫腻也越多。
傅臻掀起眼帘,看到剩下那一摞奏疏,不由得冷哂一声。
不用想也知道里头说些什么。
岁末天寒,入了夜,偏殿照例上灯。
百盏连枝接连点燃,火苗铆足了劲往上窜,明晃的烛光落在他眼里,没有半分暖意。
头疾未发作,肩下的伤口却隐隐发痛,光看这乌压压的一片,真有种入脏腑的感觉。
他仰在圈椅上,闭目养神了一会。
那一盏地瓜糕还未撤下去,他敲在桌面的修长指节微微一顿,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枚。
原本是不想吃的,答应了给他做点心,人人都有算怎么回事,他是这么好敷衍的人么?
他不吃,是想她涨涨记性。
可既然端上来了,他也绝不容许旁人浪费她一番心血。
傅臻知道她是珍惜食物的人。
地瓜糕已经凉透,他咬了一口,冷冷的甜香在温热的唇齿间化开,虽没有端上来那般酥香柔软,可傅臻唇边却染了一抹笑意。
罢了,回屋瞧瞧她去。
一整日的疲乏在起身的那一刻缓缓散去,沿着廊庑缓步走到内殿,廊下风刺骨的冰凉,傅臻只着一身玄色宽袖绣袍,倒不觉得多冷。
寝殿依旧灯火通明,殿内暖意却不若以往,小姑娘自从上一回腹痛,屋内的炉火要一直往里添,否则披一件狐裘大氅都不够用。
傅臻瞧见榻上无人,皱了皱眉,难不成已经睡了?
又走到屏风后,床上也空无一人。
傅臻面色立刻冷下来:“来人!”
汪顺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听这话忙颠颠地溜进来:“陛下是在寻姜美人么?”
傅臻朝他冷冷勾唇,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说呢?”
汪顺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替他顺气儿:“陛下息怒,这越是大动肝火,身体里的就越容易蔓延,即便玄心大师正在回京的路上,这身子也经不得这般造作啊。”
傅臻拳头都硬了,听他在耳边顾左右而言他,简直气得胸痛欲裂,再一调转视线,眼角眉梢俱是冰雪般的冷意。
他一哂,眸光泛红,耐心全无:“你找死?”
汪顺然怔了怔,这才恍然堆笑道:“您说姜美人啊,她说惹您不高兴了,怕您不待见她,自己挪去耳房自省了,省得您见了她心烦。”
没等汪顺然说完,傅臻已大步流星迈出了殿门,汪顺然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追着道:“不是奴才说,姜美人是个好脾气的姑娘,您平日待她也太过苛刻些,姑娘的心比琉璃还脆,您别拿对待朝臣的态度对一个姑娘,您待她好点儿!诶诶——”
傅臻走到廊庑下,脚步骤然停下,汪顺然险些撞上他后背,赶忙弹簧似的退开来。
他冷冷回头,忽然扯了扯嘴角:“你让她搬出去的?好,很好。”
檐下纱灯被风吹得撞在廊柱上来回哐当地响,汪顺然被他瞧得骨头都有些发凉,这陛下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唬人的毛病呐!
阮阮在殿中睡得不太好,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无比刺目。
好半晌,她才勉力睁开眼睛,下意识拿手背想要挡着些许光亮,可才一抬手,手腕却蓦地一痛,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猛然撞进眼中。
她甚至听到拳头攥紧的嘎吱声,鼻尖还有隐隐的血腥气,吓得当即回过神。
陛下……
他在这里多久了?
傅臻一把将她拽起来,冷冷凝视着她许久,倏忽寒声一笑:“阮阮,朕对你还不够好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