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疼得挤眉,忙捂着额头,朝他呆呆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方才话中何等大不敬,先帝和娘娘天潢贵胄,怎会如她这般糙话连篇!赶忙对天发誓道:“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嘛。”
说完抿了抿唇,垂下头去不瞧他,口中嘀咕道:“陛下说过允我一辈子僭越,今日就不作数了。”
傅臻无奈地启唇一笑,将手中最后的黄表纸扔进铜盆,任由明艳的火光扫荡,眼看着金黄的纸页在铜盆中转瞬燃烧殆尽。
父皇,母后,你们看到了。
他这辈子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到今日总算劫波渡尽了。
原以为此生走不脱孑然寂寥,却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往后竟也有人相伴。
萤惶的灯火落在他眼瞳,泛起粼粼波光,傅臻仰天一叹,无声地笑出来。
若不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他何德何能,得到这么个宝贝。
两人在灵牌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傅臻随即起身,将阮阮也扶起来:“不早了,走吧。”
阮阮点点头,可看到陛下垫在她膝盖下的外袍沾了血迹和脏污,不禁蹙了蹙眉:“外头天寒地冻的,我叫汪总管送件衣裳过来吧。”
傅臻道不必,牵着她走到殿外,吩咐底下的宫人进去清理祠堂。
高天冷月,廊下的寒灯在风中胡乱地踢踏着廊柱,四下枝叶簌簌作响,透出深冬冷清萧条的意味。
他身姿高大,拉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
寒风如冰水般灌进衣袖中,那一层薄薄禅衣被风吹得鼓起,阮阮看着他一身单薄,不禁蹙眉,真就一点都不冷吗?
阮阮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脚步忽然顿了顿,傅臻立刻回过头来看她:“怎么不走了?”
阮阮唔了声,弯下身揉了揉腿,为难地看着他:“腿脚有些麻。”
未等他开口,阮阮缩着脖子小声道:“陛下背我吧,好不好?”
柔软的嗓音实在惹人疼惜,傅臻一笑,没什么犹豫,直接在她跟前倾身:“上来。”
阮阮点点头,撩起大氅的衣摆,攀着他双肩跃上去搂住脖子,眼睛弯弯的像月亮,有种诡计得逞的欢喜。
背上的姑娘很轻很软,背起来几乎没有重量,他双手勾住她柔软的膝弯,才走了两步,两臂倏忽落下一抹柔软的雪色。
宽大温暖的狐皮大氅轻轻松松包裹住两个人。
傅臻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又好气又好笑,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耍他,可一想想这是自己的宝贝,心中便只剩下无奈的欢喜。
阮阮将脸蛋埋在他颈侧,胸口贴着后背,所有的温度都给他。
忽然想起什么来,她急得“呀”一声,小手拍了拍他胸口,“陛下你能快点吗?我原本打算今日到湖边放莲花灯为娘娘祈福的,这都快到子时了,荷花灯还落在玉照宫,我们现在回去拿怕是来不及了。”
傅臻抬头望了望天,说无妨,当即唤汪顺然过来:“去玉照宫将荷花灯取来。”
汪顺然白日里见过阮阮糊那灯,约莫知晓放在何处,当即应下来,还未等阮阮看清楚,面前的树叶轻轻抖动了下,一抹黑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眼前。
阮阮盯着他离开的身影,忽然想起那日在寝殿外,汪总管真人不露相,一出手便将坚硬的石柱震出几条裂缝,如今看他这飞檐走壁的功夫,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傅臻也调转了方向,加快脚步往苑心湖的方向去。
夜晚湖边风大,小姑娘窝在他背后,又往他颈边埋了埋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侧,酥酥麻麻直入人心。
阮阮凑得很近,想起他总喜欢揉她耳垂,不由得起了坏心,趁他没留意,在他耳廓轻轻一吻,身下的人分明地僵了僵,阮阮歪着头瞧他,“陛下,你冷不冷?”
傅臻眸光黯了黯,落在她膝弯的手掌往下按紧了些,哑着嗓道:“不冷。”
阮阮好奇地笑:“可是陛下的耳朵怎么红了呀。”
傅臻咬着牙,是真想收拾收拾她。
主子吩咐,汪顺然片刻不敢耽搁,很快便将灯取来。
待两人走到苑心湖边,三盏荷花灯齐齐整整地摆在湖心亭内。
阮阮从他身上下来,半点不像腿脚发麻的样子,简直健步如飞。
子时未到,幸好还来得及。
傅臻看着她麻利地将花灯点燃,一个个地拨到水面上,忍不住问:“为什么是三盏?”
阮阮闭上眼睛,嘴角含笑,双手合十:“三盏荷花灯自是有三愿,一愿皇后娘娘在天之灵安息,二愿先帝和娘娘在天上琴瑟静好、恩爱长久,三愿陛下,”她转过头来,双眼亮晶晶的,像沾染了星光。
荷花灯顺着水面晃晃悠悠地颠荡下去,慢慢地渐行渐远,而她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入耳中。
“愿我的陛下,生辰快乐。”
傅臻眸光一动,微微怔然地望着她。
武成四年腊月二十七,傅臻二十有三,第一次有人同他说,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