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心望着天,唇边噙着淡淡苦涩的笑意。
有人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星,哪一颗会是她?
或者说,有两颗靠在一起的,会是她和先帝吗?
玄心想起方才小姑娘在殿内对傅臻说的那番话,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不提这些事儿,说点让你高兴的。”
他听着檐下的金铃声,小姑娘脚腕的铛铛声犹在耳边,“那姑娘我看着很不错,给你当儿媳妇正正好,你这个儿子啊,这么多年被蛊害得不轻,人狠,脾气臭,比我这个和尚还要不近女色,从前我看着他,几乎以为他这辈子要断子绝孙,还好,还好。”
喝完最后一口酒,玄心懒懒起身,舒展双臂好好伸了个懒腰。
腊月二十七,冷是真冷啊,寒风吹得人眼睛疼。
他略略偏下头,眸光落在祠堂的砖瓦上,素来清逸高彻的眉眼隐伏着几许悲伤的意味。
“等了二十多年,今日总算真相大白,你遗愿已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长袖一挥,一抹明亮的雪白如云如雾般,顷刻消失在暗蓝色的长空之下。
她死去的每一年腊月二十七,玄心即便在万里之外,都会来此祭奠她一日一夜。
他想,今日之后,他恐怕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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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对于大晋所有的人家都是冬尽春来、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洒扫除尘和准备年夜饭,可当日的一道皇榜却吸引了满城的目光。
本以为新年将至,朝廷会发出一道类似大赦天下的布告,可众人一字一句念出那皇榜的告示时,却是惊耳骇目,满城哗然。
“……诏曰罪太后与其生母崔氏,大肆玩弄巫蛊之术,害惠庄皇后及其侍婢,致圣躬不豫,龙体欠安,误国害民,其心可诛……今证据确凿,褫夺太后封号,赐鸩酒一杯。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读榜之人用手指着一字字地对着念下来,满脸茫然,仿若只识得字,连在一起却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围观老百姓议论纷纷,才意识到并未念错。
“原来当年惠庄皇后并非难产而亡,竟是太后暗中加害?多大仇多大怨啊!”
“可太后不是惠庄皇后的族中姊妹么?陛下都是她亲手养大的,这么多年的慈母,难不成都是假的?”
“可不嘛,你想想,当年帝后情深,太后再怎么折腾不过是个贵妃,哪能和惠庄皇后平起平坐?怕就是因此生了坏心,害死族姐,自己当皇后!”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你们说这皇榜属实与否?太后仁慈宽厚,不像这样的人呐。”
旁边人立即反驳回去:“真要是假的,陛下私底下对付也就罢了,怎会昭告天下?何况太后出自崔氏门阀,崔家那么多权臣贵戚,怎会让太后轻易遭人构陷?”
……
消息传到昭王府时,王雪织刚换上一身鲜亮的朱红色衣裙,到书房向昭王问了个安。
她怯怯望着男人冷清的眉眼,琢磨着用词,温声道:“听闻母后心绪不佳,前些日子妾身托人到般若寺求了一枚开光的铜铃,据说挂在檐下有驱邪之效,这两日又抄写了几卷佛经,趁着给母后请安一道带过去,王爷要与妾身一同进宫么?”
昭王慢悠悠地抬眼,往日浅淡的琥珀色眼瞳隐隐升腾起肃杀之意。
他无情地打量面前的女子,唇角笑意愈发透出几分讥嘲。
禁卫军几乎包围了整个王府,她却浑然不知,只顾着在屋内抄写没用的经文。
皇榜张贴得满城都是,她却能笑意盈盈地同他说这些话。
她怎么可以如此蠢钝。
王雪织见他面色有异,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王爷,怎么了?”
傅珏没说话,将手里刚拿到的告示递给她。
王雪织怔怔地接过,看到那布告的内容,当即惊得双目瞪圆,指尖颤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母后……母后……怎么会……”
看到那“赐鸩酒”的字眼,更是浑身发憷,“陛下要赐母后死罪?这是真的吗?王爷,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太傅知晓这件事么?”
她惊惶之下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傅珏只觉得愚蠢至极。
王雪织泪眼婆娑地看到他的神情,方才想到,倘若还有办法,王爷就不会一连几日待在书房闭门不出,倘若还有余地,今日便不会有这张告示……
她红着眼,垂头望见自己这一身朱色,更是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泪水沾湿了衣襟。
她不知道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若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她说什么也不会穿朱红色的衣裳。
她只知道,王爷不喜她出门,她深知自己资质愚笨,怕给他丢人,因此自打嫁入王府,便很少与人打交道。
外面发生什么,她几乎没什么途径知晓。
就连太后心绪不宁的消息,也是王爷多日前在她面前随口一提,自那之后王爷便独自在书房休息,再也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傅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唇角讥嘲之意敛去,冰凉的手掌稳稳握住她双肩:“别害怕,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本王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如若连昭王府也不安全,本王……已经写好了和离书,到时你自可回大司马府,改嫁他人。”
他眸中仍有温情,却也遗憾:“经此一事,你父亲恐怕不愿让你再留在本王身边。雪织,你是大司马之女,这世上没有人敢看轻你的出身,即便二嫁,也定能觅得良人。”
王雪织颤颤地摇头:“不……不会,雪织不嫁别人,妾身……妾身这就修书一封给父亲,妾身不会离开王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