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夜雨淅沥。
剧烈的瓷器破碎声在地上响起,鼻尖冒汗的小太监德春随着破碎声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在外服侍的太监婢女齐整安静地跪了一地。
总管大监的声音从内殿响起。
“哎哟喂,您披件衣服再起来,愣着干什么,递衣服!”
整个紫微宫中,能让总管大监崔盛这么慌张伺候的人只有一位,那也是这天下的主人。
崔盛捧着外袍,追逐似的跟到主子的身后,将手里的华服外披妥帖地罩到男人身上,他动作未停,听见一声沙哑的低沉嗓音。
“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大太监顿了顿手,低着声:“您是想谢大人了。”
这是一句非常危险的话,放在三年前,说出这话的人会被萧玄谦粉碎般地撕裂,而如今,他只觉得一股至极的空旷。
他站在殿前,身后是跪伏在地的近侍。这个秋天的第一场雨,带着直冲肺腑的寒气。
他又梦到谢玟了。
那场他不愿回顾的激烈争吵,就像是扎根于心口的辣藤蔓不断地挤出汁液。谢玟的眉目清冷如冰,条理清晰地与他争辩,那双薄唇里仿佛永远只有无情的政见,而从未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
萧玄谦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烧。
他把谢玟按在桌子上——那张他常常看书、写字的书案,上面的宣纸被撕碎、墨迹沾透衣袖。按着那道单薄的肩膀时,萧玄谦几乎品尝到了成瘾的快意。
宽阔的袖袍落下,他的手掌攥着那截窄瘦的腕。老师的手经常用来下棋,手腕很好看,他曾经做过亲吻的幻想,但那时,他的牙齿刺入了对方的肌肤,如同一匹渴血的狼。
谢玟有挣扎过吗?他似乎有,他的指骨绷得发白,手背上透着淡青的血管,每根骨骼都在疼痛之下摇摇欲坠。
伴随着剧烈颤抖的手腕、混乱不安的呼吸,他的焦躁仿佛得到了最好的安慰。萧玄谦抬起头时,见到对方湿润的眼睫,眼睫之下,那双清亮温润的眼眸望着他,就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
那是他的老师,怎么会用那种目光看着他呢?
雨声绵密,在寂冷的殿前,萧玄谦缓慢地闭眼仰头,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喉咙里几乎蔓延起幻觉般的血腥味。
“我看起来,”他问,“很狼狈吗?”
大太监崔盛脊背发麻,眼皮跟着直跳,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个问题:“怎么可能呢?陛下是九五之尊。再说了,当年的事……谁也不想到那个局面,可如今谢大人都已经走了三年……”
三年。是啊,这仿佛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了。
“三年……”萧玄谦喃喃道,“你说,他的记性那么差,会不会已经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大太监心想谢大人只是小事记性差,但大事可是分毫不落。但他只能捡好听话,顺着捋这位难伺候的真龙天子:“帝师大人最在意您了,他一心一意为了您,怎么会忘了陛下呢?”
萧玄谦先是被这话安抚了片刻,但他很快目光沉沉地扫视过来,似是而非地道:“但他还是要离开我。”
崔盛忙道:“谢大人不过是出去散散心,您当年不也是因为想缓和关系,才没有追查他的踪迹吗?……这些日子明察暗访之下,老奴已收到暗报,所有相似之人的身份位置,我们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只待动手。”
那不是为了缓和关系,这只是一个很好的托词。当年他跟谢玟之间的冲突,已经超出原本的师生情谊,几乎到了彼此翻脸的地步……那是他的老师,他一个人的先生,怎么能够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跟他这么生气呢?
独占欲丰沛的狼崽子想不通这件事。
其他人是不重要的,他和老师之间的关系,没有其他人踏足置喙的余地。
萧玄谦沉默地立在原地,周围的淅沥雨声带来浓重寒意,他披着九龙盘旋的尊贵外袍,却感觉一股极深的委屈和恼怒。
“那开始吧。”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掌握了全天下最顶端权力的手,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不再软弱、不再受辱、不再任人欺凌,但要凭借这巅峰的权力,能否把那个人带回到他身边,萧玄谦却只感到强烈的不安。
大太监打起精神,竖着耳朵听陛下的话。
“收网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伤了他。”萧玄谦道,“就在这个秋天吧。”
他挨不过更寒冷的日子了。老师不在的第三个寒冬,光是想一想,他就要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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