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一队的人下意识抽出了武器。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看到人型生物,大家当然会认为是人。
然而末世之后,人们看到人型生物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确定对方皮下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丧尸。
何不言向外张望,盯着那几个人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皱起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尽管是背影,他也能看见那些人露在外面的部分皮肤。
看手腕和后颈的颜色,这些人应该并不是丧尸。
只是这些人走路的姿势……
何不言盯着其中一人叉开的腿,以及对方微弯的膝盖。
通常情况下,人们是不会这样走路的。
而且这些人用这种怪异的姿势,走路的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慢。
周文竹没有停车,随着车子越来越近,何不言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样子。
这些人无论男女,都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比十月怀胎的孕妇还要夸张一些。
然而除开肚子之外,他们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很瘦,因而看起来极其不协调。
车里的人都意识到了眼前的景象有多么诡异。
荒郊野外的,到处都是游荡的丧尸和进化昆虫,普通人怎么可能在这里闲逛呢?
更别提每个人还都挺着一个不方便行动的大肚子。
“渴……渴啊……”
“给我水……”
僵硬呆板的说话声传进了车里。
队里的蜂鸟进化者凑近车窗偷看。
车外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动作缓慢而整齐。
他们看向了车里的人,呆滞的眼睛里闪着阴鸷的冷光。
蜂鸟进化者猛地后撤,坐在后车厢的队员刷地一下拔出了武器,对准了外面的人。
就在他们以为要开战的时候,那些人又缓缓转回了身,继续按照原本的方向走了。
周文竹拍了一下方向盘,“太邪门儿了,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水……水……”
车外的人依旧用平板的声线,不断地诉说着自己的渴望。
“跟上去看看。”何不言在后视镜里给周文竹打了个眼色。
这些人百分之百不正常,他们得调查清楚源头。
否则以后有这样的人混进基地,后果不堪设想。
何不言想着这些的时候,内心突然涌起一阵疲倦。
作为进化者,他的身体并不脆弱。
让他感到疲倦的,也并非身体上的劳累。
何不言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拼命。
与其说他真的有多么大公无私,不如说他在用忙碌麻痹自己的神经。
别人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因此不会明白,他有多么想报答燕司令的恩情。
燕司令对于一队的人来说,是如师如父的存在。
末世前,大多数人面对进化者时的心态,不是恐惧,就是利用。
一队成立的时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制定了许多苛刻的规则,将他们视为没有理智的野兽。
是燕司令为他们争取了最基本的权利,将他们当做正常的孩子来看待。
这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并不珍贵,对于他们这些从小被当做怪胎的人,却异常难得。
丧尸病刚开始感染人类的时候,军部的人就隐约猜到了灾难的不可控制。
那段时间各个派系暗流涌动,很多人私底下都站好了队。
一队的人都以为,自己将会辅佐燕司令,在末世后为人类守住最后的净土。
可是谁也没想到,燕司令最终也被感染,死在了隔离区,让他们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的海东青基地……
就是一个笑话。
何不言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心想着:
亚人特勤队还能存在多久呢?
他答应过燕司令,亚人特勤队只要不解散,就要像末世前一样,守护这片土地,保护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
但是,假如“亚人特勤”四个字,变成了权贵走狗的代名词,那么这个特殊的队伍也将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至少已经消失的二队,早已配不上燕司令的期许了。
想起被扣押的那两名队员回来后的状态,何不言隐约觉得,一队也不会存在多久了。
不是所有人都想践行自己的诺言。
如果不想背负背信弃义的骂名,那么就得把诺言的前置条件打破。
比如——解散亚人特勤队。
思索间,车子已经跟着那群怪异的人走了几公里,到了一个池塘的边缘。
不确定水里有什么东西,周文竹没有把车子开得太近,而是留在距离池塘十米左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那群人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那些嚷着口渴的人,走到水边,噗通一声将自己的脑袋整个插到了水里!
“这岂不是要淹死了!”周文竹忍不住打开了车门。
“别过去。”何不言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已经被寄生了。”
水里冒出一阵气泡,脑袋浸在水里的人四肢胡乱划拉了几下,就彻底归于平静。
周文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移到了池塘边,“寄生?”
在他说话的同时,那些倒在水里的人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圆滚滚的肚皮表面留下静脉曲张一般的痕迹,底部似乎有许多活物在扭动。
“是铁线虫。”
像是印证何不言的话似的,倒在池塘边的人抽动得更加剧烈了。
周文竹爬上车顶,看见水里有黑红色的细长生物,扭动着从那些人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里爬了出来。
成百上千的铁线虫从人的七窍涌出来,混合着血液,就像地狱里开出的彼岸花。
那些人的肚子越来越小,逐渐趋于平坦,最终彻底干瘪了下去。
没有了寄生虫在身体里的人,顷刻间变得像难民一样骨瘦如柴,五官也只剩下几个黑黢黢的洞,仿佛死去多时的干尸。
过了一小会儿,何不言拿着手/枪,向池塘边走去。
躺在地上的人里,有一个还有微弱的呼吸。
此时此刻,顽强的生命力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何不言走过去的时候,听见那人气若游丝的声音。
“求求你……杀、杀了我……”
“砰!”
回应他的是一声干脆的枪响。
“走好。”
池塘里的铁线虫高高地昂起脑袋,方向对准了来到池塘边的何不言。
紧接着,无数只铁线虫从水面钻出,身体像天线一样摇摆,探知着人类的方向。
何不言低下头,往池塘里看了一眼。
浑浊的池水能见度不高,但何不言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脸盆大小的钉螺、泛白的鱼头骨,以及……
何不言向后退了几步。
一块紫红色的肉团伸出了水面,不断地向着何不言的方向伸展拉长。
是一只巨大的水蛭。
何不言甚至能看清上面纵横的肌肉纹路。
“沸腾。”
水里的腥气消失在何不言的鼻端。
这次失去的是嗅觉。
池塘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湿润的蒸气不断地升腾。
那些探出水面的铁线虫剧烈地扭动起来,发疯似的往岸边爬。
强化系进化者早已准备好了□□,等待着上岸的漏网之鱼。
大多数的铁线虫和水蛭不等爬上岸,就被烫死在了水里。
那些脸盆大小的钉螺也一个个缩回壳里,半透明的肉逐渐变成了乳白色,无数只细小的血吸虫幼虫从内部钻出,然后被沸腾的水彻底烫死。
池水整整沸腾了半个小时,以确保里面的生物彻底死亡。
看着满池的虫子尸体,何不言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地放松。
因为像这样的池塘,在全国各地,简直多到数不清。
而且,作为水源,死水可以被全部放弃,那么活水呢?
难道活水里就完全没有寄生虫了吗?
何不言总不可能让整个城市的水都一起沸腾。
除非基地愿意给所有人提供高温杀菌过的水,当做生活用水。
否则幸存者自己处理生水的时候,只要稍微大意,将之溅进了口鼻、眼睛里,或许就是一场灾难。
何不言沉默着回到了车上。
普通人现在就叫苦连天,或许还为时过早了。
残酷的末世,似乎根本没有给人类留活路的意思。
拿出通讯器,何不言将自己得到的坏消息传回了基地。
然而基地里的人此时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基地里密集的人口,使得这里在怪物们的眼中变成了一块美味的蛋糕。
所有能自由活动的个体——进化昆虫、进化动物、丧尸、变异物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
它们不仅猎杀人类,也互相残杀。
海东青基地变成了一个血腥、混乱的战场。
指挥中心的人,正在焦急地联络着周边的基地,寻求外援。
“海东青基地目前正在被大批怪物围攻,我们恳求白枕鹤基地派出部队,前来支援。”
对面的回答让通讯员白了脸色。
“非常遗憾,白枕鹤基地目前的兵力仅够自保,恐怕无法支援其他基地。”
通讯员还想再说什么,听筒里却传来通讯挂断的嘟嘟声。
“狗仗人势的东西!落井下石!”通讯员红着眼睛高高举起通讯器,想起正在外面拼命的战友,最终还是将通讯器轻轻地放回了原位。
不能冲动,只要能救下基地里的人,又何必在乎这点羞辱?
通讯员做了几个深呼吸,又一次联络了白枕鹤基地指挥中心。
“基地长……”
白枕鹤基地,站在基地长侯庸身边的副官有些看不下去。
各大基地在基地成立之初,就约定守望相助。
如果白枕鹤基地现在确实没有余力也就罢了,可是白枕鹤基地所在的省份比海东青基地要冷得多,进化昆虫带给他们的影响远远没有那么大。
很多昆虫还没来得及成蛹,就已经被基地派出的部队清理干净了。
副官明白基地长的野心,但末世是全人类的灾难,任何事都没有保住人类的火种重要。
同样规模的鸿鹄基地就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基地长就是不明白呢?
如果海东青基地的人都死了,得到海东青基地的控制权又有什么用?
权力真的能让人这么上瘾,以至于失去理智吗?
侯庸抬起一只手,说道:“急什么?我又不是真的不管。”
说到这,侯庸睁开眼睛,眼神冷厉,“不过,海东青基地既然敢公开杀死我的人,就得吃点教训。”
其实侯庸这个人并没有多么顾及亲情,谢永超的死,也并不能让他伤心难过。
这件事的关键之处,在于海东青基地公然打了他的脸,让他威严扫地。
侯庸不像谢永超,不会公然地威胁别人,或者明目张胆地告诉对方,他在公报私仇。
但是侯庸相信,海东青的基地长是个聪明人。
对方一定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派兵支援。
再厉害的进化者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