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张脸熟悉，是因为她曾看见过这张脸许多次，说这张脸陌生，则是因为她已经好几年没有亲眼见过这张脸了。
这张脸的主人，是她的生母。
没错，林一一向这样称呼自己的父母，因为不负责任的人，不配被称为“爸爸妈妈”。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对面的人，心想：
原来我的心里还对他们抱有期待吗？
真奇怪，为什么我自己一丁点儿都感受不到呢？
正当林一歪着脑袋思考的时候，对面的女人说话了。
“你怎么等在这？妈妈今天下班晚了一会儿……是不是饿了？”女人半蹲在林一面前，语气关切地说道。
林一顿时一个战术后仰，挤出了双下巴。
虽说是幻觉，但是这也过分不真实了吧？
那个女人就算被下了降头，也不会这么和蔼可亲。
因为父母是否负责人，本质上与他们是否离婚关联不大。
不负责任的父母就算在一起凑合一辈子，也依旧起不到父母的作用，而负责任的父母哪怕是孩子一出生就离了婚，父母该做的事也一样不落。
林一简直可以说是投胎失误，碰到的父母既不负责任，又对婚姻极其草率，所以才会稀里糊涂结了婚，稀里糊涂生了她。
这样想想，她和何不言还真有点同病相怜。
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可能比何不言还幸运一点。
至少她那个便宜爹没有虐待孩子的癖好。
林一还没摸清到底该怎么脱离幻境，于是也没有轻举妄动，反而顺着女人的话，说道：“是有点饿了。”
按理说，如果破解幻境的方式是保持清醒的话，她刚刚就应该已经脱离幻境了。
既然她现在还在这里，就说明破解幻境的方法没那么简单。
对面的女人没有在意林一那副不太像孩子的语气，轻轻牵起林一的手，往单元楼里走去。
两人在电梯里的时候，女人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晚的安排。
“冰箱里还有点儿肋排，妈妈一会儿给你做炖排骨……”
“对了，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老师讲的都听懂了吗？”
“要是你期中能考前五名，妈妈就给你买……”
“妈，我想买游戏机。”林一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这个女人除了脸之外，其他地方可一点都不像她生母。
要是生她的女人真的是这么好的妈妈，林一都得去庙里烧几柱香。
“游戏机？”女人的神色变得犹豫起来，“可是……那东西太耽误学习了。”
“妈，你是不是忘了，我一直喜欢玩游戏，旧的游戏机都玩了好几年了。”林一开始试探幻境里的人。
“是、是吗？”女人的目光闪烁着，“可是你答应过妈妈，要做个好孩子的。只要你乖，妈妈就会一直对你好。”
“我爸呢？他什么时候回来？”林一隐约摸到了突破幻境的方法。
“你爸再过一个小时就回来了，等妈妈做好饭，他就回家了。”
“这样啊……”林一点了点头，语气突变，“可你们早就离婚了呀！”
“瞎说什么呢！咱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女人的柳眉竖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严厉。
林一没再继续说什么，在所谓的“家”里四处观察了起来。
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那种和美家庭所具备的烟火气，就连林一现在穿着的衣服，也是淡粉色的甜美款式。
就好像她真的出生在一个充满爱的模范家庭似的。
林一设想了一下。
如果真的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她应该还是会感觉到幸福的。
只不过，真正让她留恋的理想生活，并不是这样。
幻境中的时间在不断流逝，转眼间就过了一个小时。
厨房里传来一股饭香味，门铃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一一，去给你爸爸开一下门。”
林一在客厅里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年代了，家里就一把钥匙吗？
只有电视机里才会有这种桥段。
她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一一，爸爸回来了，想不想爸爸？”
记忆中那张总是板着的脸变成了一副笑模样。
林一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客厅。
她心里有了一个脱离这里的计划，只不过能不能成功，还有待验证。
吃饭的时候，林一坐在中间，手里摆弄着筷子，看着同桌吃饭的“爸爸妈妈”，问道：“你一定以为，父母不管不问的童年，对我来说是一种遗憾吧？”
“这孩子今天总说傻话……”
林一没有因为这句话停下来，而是继续说道：“我的确有点遗憾，但我遗憾的并不是这对夫妻对我不好，而是我成了他们的孩子。”
周围的景象一下静止了下来。
“我根本不想要他们的爱，只希望他们与我毫无瓜葛，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眼前的幻境轰然破碎，林一的脑袋从水下露了出来，继续向前游去。
挣脱悔恨之河束缚的方法，就是不去悔恨。
很多人都会为自己的过去做许多无意义假设。
比如“我当初要是……”、“我要是有……”之类的言论。
可林一几乎从不这样。
虽然林一岁数不大，但她本人却异常现实。
妄想回到过去，改变一切，从而影响现在的生活，这种想法除了浪费时间、让人沉湎于幻想之外，于现实生活没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刚才的幻境在林一面前实在太过明显。
因为无论是人，还是物品，在林一的眼里，都没有任何数据。
这说明，“哈迪斯”的幻境层数越多，破绽就越多，悔恨之河里的幻境，是幻境中的幻境，没有对应的现实场景作为依托，所以比“冥界”更简陋。
林一在水面上逡巡了一圈，没有看到何不言的身影。
“林一，快上来！”
岸边响起何不言的声音。
林一在水中调转方向，往对岸看去。
何不言向她伸出了手，“游过来，我拉你上岸。”
“看来你脱离幻境的速度比我更快。”林一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
“那当然，我们两个的身体还留在海东青基地附近，不能动弹，我们得快点回去。”
林一的目光一冷，转了一个方向，迅速向着对岸游了过去。
“林一！”
背后的声音还在不断地叫着林一的名字。
林一奋力游到对岸，爬到了陆地上，抬手对着对面的“何不言”比了个中指。
老王八蛋！差点上当！
就说上岸没那么容易，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林一的脑子转得飞快，转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哈迪斯”虽然能够制造幻境，却无法知悉林一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利用第一个幻境，套出林一的真实想法。
一旦林一破开幻境，就要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
而得知了这一切的“哈迪斯”，就可以根据得到的信息，再次创造出更加逼真的幻境。
在林一脱离悔恨之河幻境的第一时间，“哈迪斯”就改变了悔恨之河两岸的风景，让林一误以为自己跃入河水的那一边才是对岸。
只可惜“哈迪斯”利用何不言的幻象来吸引林一，完全是多此一举。
假的何不言在林一眼中，是根本没有数据的。
就像刚才的林父林母一样，假的何不言在现实中没有实体，所以在“冥界”中也是没有数据的。
最重要的是，真的何不言可没那么多屁话！
要是“哈迪斯”没有这个多余的举动，林一反而真的有可能原路返回，从而不得不再一次跳进悔恨之河当中。
林一在岸边站定，才终于看见浮出水面的何不言。
两人目光相触的时候，何不言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走吧！”林一没有注意到何不言的表情。
前方，是一片完全黑暗的地带。
除了黑暗本身之外，林一与何不言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
何不言的指尖出现了一缕火焰。
然而奇怪的是，前方的黑暗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被照亮的趋势。
“把手给我。”林一右手摊开，伸到了何不言身前。
何不言感到了一丝紧张，却不愿意让林一发现，于是面无表情地抓住了林一的手。
和林一平时冷硬的脾气不太一样，她的手，很柔软。
“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松手。”林一深吸了一口气，拉着何不言，走进了无尽的黑暗当中。